唐宋词鉴赏辞典

临江仙

秦观

千里潇湘挼蓝①浦，兰桡昔日曾经。月高风定露华清。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 独倚危樯情悄悄，遥闻妃瑟泠泠。新声含尽古今情。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注〕 ① 挼：音nuó，又音ruó，揉搓之意。蓝为植物名，揉搓其叶取得青色为染料，《礼记·月令》已有“刈蓝以染”的话。诗词中以“挼蓝”状水色之青，如黄庭坚《诉衷情》:“山泼黛，水挼蓝。”

这是秦观于宋哲宗绍圣三年（1096）被贬郴州途中写的一首词，抒写夜泊湘江的感受。

起两句总叙。千里潇湘江上，浦口水色似揉蓝，这里写词人泊舟之处。桡，船桨。兰桡代指木兰舟，这是对舟船的美称。《楚辞·九歌·湘君》:“桂棹兮兰枻。”柳宗元《酬曹侍御过象县有寄》有“骚人遥驻木兰舟”之句。这首词中的“兰桡”即指骚人屈原所乘的舟船。这一带正是当年骚人的兰舟曾经经过的地方。首句写眼前景，却从“千里潇湘”的广阔范围带起。次句由眼前景引出“昔日”楚国旧事，显现出朦胧的历史图景，暗示自己如今正步当年骚人的足迹，在千里潇湘之上走着迁谪的行程。词人和骚人，通过“千里潇湘”这一今古长流的中介，自然联系起来。从一开始，词中就引入了楚骚的意境与色调。

接下来三句续写泊舟潇湘浦所见：“月高风定露华清，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夜深了，月轮高挂中天，风已经停息下来，清莹的露水开始凝结。眼前的潇湘浦口，微波不兴，澄碧的水面荡漾着一股寒气，满天星斗正静静地浸在水中。这境界，于高洁清莹中透出寂寥幽冷，显示出词人贬谪南州途中的心境。风定露清，波平水静，一切都似乎处于凝固不动之中，但词人的思绪并不平静。这就自然暗渡到下片。

“独倚危樯情悄悄，遥闻妃瑟泠泠。”在这清寂的深夜，词人泊舟浦口，独倚高樯，内心正流动着无穷的忧思（悄悄，忧愁貌），隐隐约约地，似乎听到远处传来清泠的瑟声。潇湘一带，是舜的二妃娥皇、女英哭舜南巡不返，泪洒湘竹之处，传说她们善于鼓瑟。这里说“遥闻妃瑟泠泠”，很可能是特定的地点和清冷的现境触发了词人的历史联想，并由此产生一种若有所闻、似幻似真的错觉；也可能是确实听到鼓瑟之声，但词人通过自己的想象把它虚幻化、神话化了。不论是哪一种情形，这潇湘深夜的泠泠瑟声都曲折地透露了词人自己凄凉寂寞的心声。这两句写泊舟浦口所闻，它使整个词境带有悲剧色彩。

“新声含尽古今情”，这是对江上瑟声的感受。瑟中所奏的“新声”，包含了古人和今人的共同感情。古，指湘灵；今，指词人自己。这一感受，正透露词人与湘灵一样，有着无穷的幽怨。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结尾全用钱起《省试湘灵鼓瑟》成句，但却用得自然妥帖，仿佛是词人自己的创作。它写出了曲终之后更深一层的寂寥和怅惘，也透露了词人高洁的性格。

这首词和作者以感伤为基调的其他词篇有所不同，尽管偏于幽冷，却没有他的词常犯的气格卑弱的毛病。全篇渗透楚骚的情韵，这在秦词中也是特例。

（刘学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