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临江仙

朱敦儒

信取虚空无一物，个中着甚商量。风头紧后白云忙。风元无去住，云自没行藏。 莫听古人闲话语，终归失马亡羊。自家肠肚自端详。一齐都打碎，放出大圆光。

这是一首具有佛家禅悦色彩的作品。谈空逃虚，内容相当消极。朱敦儒晚年被秦桧强拉出来当了几天鸿胪少卿，旋因桧卒而被废黜。这对于一个自乐闲旷、不以爵禄萦心的人来说，晚运如此，不能不说是白璧之玷。于是他“皈依”到释子的教义里去寻求解脱，以平息内心的矛盾。这就是此词的创作背景。

“信取”二句拈出了万缘皆空的话头叫破全章题旨。“信取”，即相信上了的意思。“取”字助词，意近于“得”。“虚空”，佛学名词，本指无任何滞碍可以容纳一切色相的空间，这里有四大皆空的意味。既然大千世界不过是廓然无物的空幻之象，那么尘世上的是非功过又有什么值得计较（商量）的呢？“风头”三句紧承上意，以取类比象的手法对题旨加以形象的说明。风儿一阵猛吹，白云随风飘荡，看来好不热闹。殊不知这风和云并没有动和静、行和止（藏）的变化，人们眼中所见的不过是众生所妄见的幻象而已。这就是上片所包含的意蕴，是用曲子词的形式来阐释佛家教义。

过片以后，摆落形象描写，径直大发议论。文意一跌，别起波澜。“莫听”二句是对昔贤论述的批判与否定。这里用了两个典故：“失马”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之意，典出《淮南子》; “亡羊”即亡羊补牢，语出《战国策》。在朱敦儒看来，不论你怎么说，羊毕竟丢了，马毕竟跑了，一切雄辩，无济于事。在作者心目中，这种得失祸福转化论，并没有超越个人利害，乃是一种执妄之见，因而只能是一种不足取的“闲话语”而已。那么，什么才是词人所认可的正确的态度呢？经过前面一番破立之后，由正而反而合。“自家”三句就是作者所开出的超度苦厄之方。自己的心腹事，应由自己来审度处置（端详），不要被古人的议论所桎梏，不要在圣贤的书籍中去寻求慰藉。只有打翻一切陈言与说教，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才能悟得真知，超凡成佛。“大圆光”，指佛菩萨头上的祥光。大乘教义认为众生皆可成佛，一切觉行圆满者都是佛。试图从佛家的经义中求得精神的解脱，这就是作者此词所表述的意蕴。但它是不能根本解决问题的。朱敦儒在另一首词中吟道：“赤松认得虚空，便一向飞腾缥缈。直上蓬瀛，回看沧海，凄然长啸。”（《柳梢青》）这“凄然长啸”的哀吟，不正是他内心痛苦的写照吗？

朱敦儒晚年佞佛，好以禅语入词，而其中通篇说理，似以此词为最了。这等词不贵藻饰之华美，而贵理趣之通脱。此词首以虚空立意，一气旋折，直贯篇末，而与“放出大圆光”相绾合，如常山蛇阵，关合严密，弥见笔力。

（周笃文 王玉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