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如梦令
无名氏
莺嘴啄花红溜，燕尾点波绿皱。指冷玉笙寒，吹彻《小梅》春透。依旧，依旧，人与绿杨俱瘦。
此词汲古阁本《淮海词》、王国维藏顾从敬本《草堂诗余》以为秦观作，题作“春景”。陈耀文《花草粹编》则以为黄庭坚词。疑皆非是。兹依至正本《草堂诗余》作无名氏词。
开头二句，刻意雕琢，造语尖新。莺嘴啄花，已经很美；缀以“红溜”，似见花瓣落下，更觉幽隽。燕子从池上掠过，如剪的双尾点破水面，泛起小小涟漪。二句描写物态，可谓细致入微，犹如一幅工笔花鸟图，纤毫毕现；而且对仗工整，韵律谐婉。其中“溜”“皱”二字用得极巧，都突出了一个轻字。溜，是无声地、迅速地滑下，几乎不触及周围的一枝一叶，其轻可想。皱，是水面漾起微细的波纹，当来源于南唐冯延巳《谒金门》词的“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然而给人的感觉似乎比冯词更为无力，更为纤细，其中人工痕迹也似乎更重。因此明代卓人月评曰：“琢句奇峭。”（《古今词统》卷三）清代沈雄《古今词话》引明王世贞曰：“秦少游‘莺嘴啄花红溜’……的是险丽矣，觉斧痕犹在。”是说词人在咏物方面过多地追求形似，一味雕镂，因而没有达到神似的妙境。
前二句写客观景物，到“指冷”二句，始正面写人。那是一位女子，她正在吹笙，曲子是《小梅花》。彻，是古代音乐术语，从头至尾演奏完一支（套）曲子，叫作“彻”。这里的“小梅花”，有双关意义，兼指植物，如同李白《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诗：“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词中“春透”二字，极为精练含蓄，它可以让人感到人间充满春意，也可以觉得此时她春兴正浓。这两句似从李煜“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词句化出，但境界不同。从指冷笙寒到小梅开透，有一个感情变化的过程，即从情绪低落到情绪高涨，但词人写来流丽婉转，似乎不费力气，同前二句相比，要自然得多，因而也隽永得多。词笔至此，似乎山穷水尽，再无法发展；但到了“依旧，依旧”以下，情绪猛一跌宕，复又别开生面，出现了另一种境界。明代李攀龙说：“闻笛怀人，似梦中得句来。”（引自明吴从先《草堂诗余隽》卷一）可见这个转折非常巧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恰又在于绳墨之中。小令篇幅本极短小，写得如此曲折尽致，虽不及李清照“昨夜雨疏风骤”一阕，但也可称得上是《如梦令》调中的佳品。
“人与绿杨俱瘦”，乃写主人公因伤春而瘦。本非落花时节，而盛开的鲜花却因莺啄而坠落；池中绿波，亦并非微风吹拂，而系燕尾点成涟漪：引起主人公心灵上的波动，她又怎能不瘦呢？一个“瘦”字，包含着许多的忧思与哀感。李清照《醉花阴》云“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程垓《摊破江城子》云“人瘦也，比梅花、瘦几分”，本篇则曰“人与绿杨俱瘦”：虽取喻各不相同，但都善用“瘦”字写出人物伤情之甚，都是传神之笔。
（徐 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