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望海潮
邓千江
云雷天堑，金汤地险，名藩自古皋兰。营屯绣错，山形米聚，喉襟百二秦关。鏖战血犹殷。见阵云冷落，时有雕盘。静塞楼头晓月，依旧玉弓弯。 看看，定远西还。有元戎阃命，上将斋坛。区脱昼空，兜零夕举，甘泉又报平安。吹笛虎牙闲。且宴陪珠履，歌按云鬟。招取英灵毅魄，长绕贺兰山。
这是一首在金词坛上卓著声名的词作。词题原注“献张六太尉”，刘祁《归潜志》记载：“金国初，有张六太尉，镇西边，有一士人邓千江者，献一乐章《望海潮》云云，太尉赠以白金百星，其人犹不惬意而去。”可见作者本人的自负。全词以歌颂守边将帅的英雄业绩和乐观精神为主旨，充溢着豪迈气概，其雄浑壮阔的风格赢得后世激赏，以至明人杨慎在《词品》中说：“金人乐府，称邓千江《望海潮》为第一。”
词从兰州古城的险固处落笔，开端就显示出边塞的雄伟和守边军旅的声威。“云雷天堑，金汤地险”，既有水气如云、水声如雷的黄河天堑，又加之金城汤池的古城，以雄健的笔力先概写险要稳固的边防。紧接着“营屯绣错，山形米聚”，又取凌空俯看之势，具体描写边塞的守御如何坚固。一座座营帐好似锦绣之花纹形状交错连接，四周绵延起伏的山脉看上去好似军中研究作战方案的米聚假山。“绣错”语本《战国策·秦策》“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 “米聚”语本《东观汉记》马援劝光武伐隗嚣，“聚米为山川地势，上曰，虏在吾目中矣”。两个生动的比喻既写出边塞疆场的特有风光，更以形象的描写增强了前句的力度。“喉襟百二秦关”一句有总括以上描写的作用。《史记·高祖本纪》“秦形胜之国，带山河之险，悬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是说秦地险固，以二万人足当诸侯百万之兵。词人借用“百二秦关”贯通六句，用极为坚定的语气表现出对雄关如铁的自豪感情。以下写激战后的疆场，词人有意避开对激烈战争的正面描写，巧辟蹊径，把重点放在激战后战场特殊气氛的点染上。词中没有两军对峙杀气腾腾的场面，但“鏖战血犹殷”一句却从战后的角度，巧妙地表现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可以设想，看到漫山遍野的尸体，甚至阵亡者的鲜血还呈殷红之色，殊死搏斗的场面不已经历历在目了吗？紧接着词人抓住两样典型的景物具体描写战后的场景。一是盘旋取食的雕，一是静挂楼头的月，用一“见”字领起。先写猛雕在战地烟云惨淡的天空中盘旋，贪馋地注视着遍野尸骨，正是大战方歇，战场尚未打扫的情景，呼应“血犹殷”。再写弯月，虽然鏖战已经结束，边塞已寂静如无人，而楼头晓月犹作弯弓状，暗示战争的气氛依然还在。“晓月”句从李贺《南园》诗“晓月当帘挂玉弓”化出，高適《塞下曲》也有“月魄悬琱弓”之句。这后五句写大动荡后的静景，静中仍见动意，符合边关战守的态势。
下片赞颂守边将帅的功绩。以“看看”二字过接，上下二片似有一股豪气贯通，连而不断。“定远西还”，以汉代定远侯班超喻张太尉守边的卓著战功。“元戎阃命，上将斋坛”更力赞张太尉作为军事统帅超群绝伦的将才。这里暗用了两个典故：其一是冯唐在汉文帝前替云中守魏尚辩解时说，古代帝王委将军以重任，将行，“跪而推毂，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史记·冯唐列传》）其二是萧何荐韩信于刘邦，就拜韩信为大将的礼仪建言：“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史记·淮阴侯列传》）两个故事，历来传为佳话，用在这里既说明择将之重要，强调边帅之重责，又以魏尚和韩信盛赞张太尉的军事才干。“区脱昼空”三句是以上两句的自然伸发。“区脱”又作“瓯脱”，匈奴语，边界哨所，此指西夏营垒。“兜零”是放置柴薪以备举燃烽火的笼子，代指烽火。《史记·匈奴传》载，汉文帝时，匈奴侦骑曾深入到长安附近的甘泉。这三句说边境上白天已不见敌兵，晚上也举起平安烽火，向内地传报无事，是用热情洋溢的词句具体称述张太尉守边拒敌的战绩。全词最后写军中祝捷欢宴的喜庆场面。用杜牧“戍楼吹笛虎牙闲”诗句形容此时大将的悠闲逸乐。“虎牙”是东汉时将军的名号。此刻响起了悠扬的笛声，歌女们应声歌唱，觥筹交错，贵宾如云。寥寥数句，写出了边营特有的狂欢场面，它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因而欢快中又有悲壮苍凉在，很容易使人想到为之付出鲜血与生命的英灵。于是，词人以“招取英灵毅魄，长绕贺兰山”作结，祭奠英灵，赞颂以身殉国者的不朽业绩，其千古英名定将与贺兰山长存。
这首词最大的特点是充溢全篇的豪气。上片写景物，着力描写兰州古城的险固，而又不停留在自然险阻的描绘上，更以饱蘸情感的笔触，力赞军营的雄伟气象和军旅的凛凛声威。字句间，充溢着一种坚如磐石、稳如泰山的自豪感。写战场，虽于激战不着一字，然抓住战事结束后战场的特殊氛围，着力表现一个“壮”字。下片赞颂守边将帅功绩，接连以班超、魏尚、韩信三个历史名将衬托军事统帅的英雄才干和卓著武功，写得激情荡漾、气势磅礴。把祝捷欢宴与祭奠英灵结合起来写，更流露出积极乐观的情怀与必胜的信念。通观全篇，凛然豪情，一气贯通，繁缛雄壮，铮铮有力。此外，铸语铿锵，也配合了全词的雄豪风格。词中四字句的运用尤有特色，“云雷天堑，金汤地险”, “营屯绣错，山形米聚”, “元戎阃命，上将斋坛”, “区脱昼空，兜零夕举”，四组工整的对偶句，从不同的侧面或者从同一个方面加重了语气，增强表达效果。这些四字句干净利落，如金石相击，铮铮有声，使全词呈现出豪放、悲壮的美来。
（李家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