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鉴赏辞典

望江南

李煜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暮，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李煜入宋以后寄托他亡国哀思的词，有不少是回忆梦中情景的。这首《望江南》，常被解释作梦中游江南之所见。不过认真寻味，似乎又不是记梦。因为从开头的这个三字句“闲梦远”看，也可说作者陷入深沉的愁思中，精神迷离惝恍，那如烟的往事，虽仍萦回脑际，可是却如梦一样地远不可追了。

再从“梦”的具体内容看，“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过着“量珠聘伎，纫彩维艘”之类极度奢侈生活的李煜，他入宋以后所思念的多是他往日里的生活情景。而这首词所写的并不像李煜的亲身经历。南国，指江南。宋太祖开宝四年（971），李煜遣弟朝贡于宋，去唐号，称“江南国主”，改印文为“江南国印”。江南，也即是他一直念念不忘的故国。写“故国”，在这里他没有像不少词中那样怀念它的“凤阁龙楼”, “雕阑玉砌”，春花上苑，夜月秦淮，他只是说此时的“南国”正是“清秋”。可是此刻的自己呢？作者一个字也没有写。这种手法，在李煜的词中颇常见，如“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望江南》），虽然作者写的是“旧时”，可是“今时”呢？也一个字没有写。但了解了李煜的身世，便不难想象得到。所以把词的前两句连起来看，可以说此时被幽禁在小楼上的李煜，正愁肠百结，神驰千里之外了。

南国的清秋使人萦怀，这是从大处落墨。李煜于宋太祖建隆二年（961）从他父亲中主李璟手里接过政权，南唐已去除帝号三年，改称国主，不过三千里地的山河还维持了近二十年。这里说“千里”，既见出秋来江山之寥廓，更表示出对国土的思念之情。“寒色暮”是对寥廓秋景的描绘，接下来两句所写的是在这清秋暮色的天地里两件具体典型的事物。

“芦花深处泊孤舟”。芦花洁白如雪，丛生拢聚，而一叶孤舟就稳稳地隐藏在它的“深处”。这种超然尘世之外、放浪江湖之间的生活，李煜虽不曾亲身体验过，但从前人诗文中、图画里，是见得多的，对比他此刻的身遭囚禁，这“芦花深处泊孤舟”，毕竟是世外桃源，谁说他不会心向往之！

“笛在月明楼”。这更是一番清幽别致的景色。明月满楼，笛韵悠扬，多么令人留恋的境界！如果说上句是“旅人之秋”，这句便是“居人之秋”。但无论或旅或居，虽略染些凄清的色调，景色却是美丽迷人的。

在这首只有二十七个字的小词中，如果说是记梦，一、二句八个字是说梦入南国的清秋，接下来三句是梦中之所见。如果不是记梦，那是他情思恍惚，积郁满怀，神游故国，追慕起那清幽自在的情境和人物。总之，在构思上它以少总多，以小见大，南国的清秋虽只写了那简单的两三件，却是纤尘不染、清雅绝俗而令人心向往之的。这些具有典型意义的景物，最能触动“梦里不知身是客”的人的胸怀，写来又情景交融。表面上没有一个字触着人的感情，但它比直接说出“多少恨，昨夜梦魂中”, “多少泪，断脸复横颐”更凄绝动人。全篇朴素自然，神行纸上。

这首词，或作为“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辊清尘，忙杀看花人”这首《望江南》的下阕。但此调在唐时为单调，至宋时始为双调。且用韵不同，应是单调两首，同时所作。一忆南国的芳春，一忆南国的清秋，手法是完全一致的。

（艾治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