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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条 天香(咏龙涎香) 王沂孙
释义

唐宋词鉴赏辞典

天香

王沂孙

咏龙涎香

孤峤蟠烟,层涛蜕月,骊宫夜采铅水。汛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红甆候火,还乍识、冰环玉指。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天云气。 几回殢娇半醉。剪春灯、夜寒花碎。更好故溪飞雪、小窗深闭。荀令如今顿老,总忘却、樽前旧风味。谩惜余熏,空篝素被。

这是王沂孙一首极为著名的咏物词,收录在他的词集《花外集》中,编录为第一首。王沂孙大约生于南宋理宗之世,南宋灭亡时,他大约只有三十多岁,而他的故乡会稽又距离南宋之都城临安很近,所以他实在是一个曾经身历亡国之痛的南宋末代词人。而在南宋灭亡后,元朝初年有一个总管江南浮屠的胡僧名杨琏真伽者,曾经盗发在会稽的南宋诸帝后之陵墓。据云当时理宗之尸,启棺如生,或谓含珠有夜明者,发墓者遂倒悬其尸树间,沥取水银,如此三日夜,竟失其首。其余惨状不及备述,而遗骨则委弃于草莽之间。有义士名唐珏者,闻声悲愤,遂与友人林景熙邀集里中少年,收诸帝后遗骸共葬之(可参看陶宗仪《辍耕录》之“发宋陵寝”一则及周密《癸辛杂识》中“杨髡发陵”一则之记述)。其后唐珏与王沂孙以及其他一些词人,如周密、张炎、陈恕可、仇远等共十四人,曾经结社填词,分咏“龙涎香”“白莲”“莼”“蝉”“蟹”等五题,藉咏物之词以寄托遗民亡国之痛,结集为《乐府补题》,共收录了三十七首词。王沂孙的这首词被编录为《乐府补题》中的第一首,也足见他这首词之受人推重之一斑了。

据《岭南杂记》的记载云:“龙涎于香品中最贵重,出大食国西海之中,上有云气罩护,则下有龙蟠洋中大石,卧而吐涎,飘浮水面,为太阳所烁,凝结而坚,轻若浮石,用以和众香,焚之,能聚香烟,缕缕不散。”又云:“鲛人采之,以为至宝,新者色白,……入香焚之,则翠烟浮空,结而不散。”其实所谓龙涎香者,盖为海洋中抹香鲸之肠内分泌物,并非龙吐涎之所化。碧山此词开端三句“孤峤蟠烟,层涛蜕月,骊宫夜采铅水”,叙写词人对于龙涎所产之地以及鲛人至海上采取龙涎之情景的想象。“孤峤”实在指的就是传说中龙所蟠伏的海洋中大块的礁石,而曰“孤”曰“峤”,便立刻使读者对其所写之地增加了无数孤绝而奇幻的想象。至于“蟠烟”二字所写的蟠绕的云烟,当然指的就是传说中之所谓“上有云气罩护”,而碧山在“烟”字上用一“蟠”字,便使人又觉得“孤峤”上的云烟不仅是在其上萦浮罩护而已,更可以由“蟠”字的“虫”字边而想到龙蛇之类的“蟠”伏。短短的四个字,碧山已写出了他对于龙涎之产地,也就是蟠龙所居之海峤的无穷奇妙的想象。次句“层涛蜕月”,则是写鲛人至海上采取龙涎时之夜景。碧山又用了一个“蜕”字,也有着“虫”字边,同样可使人引起对龙蛇的联想,盖月光在层涛中的闪动,正如同自层层波浪的蜕退中吐涌而出,而层层波浪之蜕退,又正似龙蛇之类鳞甲的蜕退。此一“蜕”字,初看起来虽似觉颇为生涩,然而其实既紧扣住了题目中“龙涎”所引起的对于“龙”之联想,也真切地写出了层涛浮动的海上月光闪动的情景,是用得极奇妙而又极为恰当真切的一个字。而且此一“蜕”字,正好与上一句的“蟠”字遥遥相对,在文法上造成了极工整的一联偶句,同样强烈地暗示着对于神话中所传说的“龙”之想象。直到下面的一个单句“骊宫夜采铅水”,碧山才加以较为叙述性的说明。“骊”字盖指骊龙而言,“骊宫”谓骊龙所居之地,遥应首句“蟠烟”的“孤峤”。“夜”字指鲛人采取龙涎之时间,遥应次句的“层涛蜕月”之夜色。然后继之以“采铅水”,才正式点明采取龙涎之事。而且用“铅水”以代龙涎,为读者提供了极为多义的暗示:其一,龙涎原非纯水,而是含有可以凝结为浮石之物质的一种液体,故曰“铅水”;其二,“铅”字又可使人联想到“丹铅”“铅粉”等物,既可暗示其白色,又可暗示其香气,且暗藏道书中采炼铅丹之想;其三,唐代诗人李贺之《金铜仙人辞汉歌》,曾有“忆君清泪如铅水”之句,李诗原借汉宫中金人承露盘被魏人移去之事寓写盛衰兴亡之感,碧山用于此句中,则既可暗示龙涎被鲛人采去永离其旧所依附之“骊宫”,也可暗寓碧山对故国之怀念。像这种丰富的联想和暗示,正是碧山词的一大特色。至于就章法结构而言,则从首句“孤峤”之写地,次句“蜕月”之写夜,至此句“采铅水”之写事,为一大顿挫。

龙涎既已被采离“骊宫”,于是次一句之“汛远槎风”便写其相去之已远。“汛”字为潮汛之意;“槎”字则用张华《博物志》“有人居海上,年年八月见浮槎去来不失期”的故事,暗指鲛人乘槎至海上采取龙涎,随风趁潮而远去,于是此被采之龙涎遂永离故居不复得返矣。继之以“梦深薇露”,则是接写此龙涎被采去以后之遭遇。“薇露”盖指蔷薇水而言,为制造龙涎香时所需要的一种重要香料,据《香谱》云制龙涎香时须取龙涎与蔷薇水共同研和。然则此远离故土之龙涎当其在“薇露”之香气中共同研碾之时,对其过去之一切自当有无限之怀思,对其未来之一切亦当有无穷之梦想,故曰“梦深薇露”也。碧山既将龙涎视为如此有情之物,于是此有情之龙涎遂于经过一番研碾之后化而为“断魂”之“心字”矣。“心字”原来正是一种篆香的形状,明杨慎《词品》即曾载云:“所谓心字香者,以香末萦篆成心字也。”南宋诗人杨万里在《谢胡子远郎中惠蒲太韶墨报以龙涎香》一诗中曾有“遂以龙涎心字香,为君兴云绕明窗”之句,可见“心字”原为龙涎香被制成之后所可能实有之形状,只是碧山在“心字”前又加了“断魂”二字,则此“心字”便不仅是写实而已,且更象喻着有情之龙涎化为“心字”之形状以后的凄断的心魂了。自“汛远槎风”之遥远的追忆,经过“梦深薇露”之磨碾的相思,到“化作”“心字”的凄断的心魂,碧山又以其丰富的想象、深锐的感受,在同样的两个偶句、一个单句的形式中,表现了情意方面的又一段章法的顿挫。

以下“红甆候火,还乍识、冰环玉指。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天云气”,则写龙涎被焙制成的各种形状,和被焚爇时的情景。据《香谱》所载,龙涎香之制,须用“慢火焙,稍干带润,入甆盒窨”。“红甆”当即指存放龙涎香之红色的甆盒,“候火”则当指焙制时所需等候的适当之慢火。至于“冰环玉指”则当指龙涎香制成之形状,即《香谱》所载“造作花子佩香及香环之类”。当时与碧山同赋龙涎香的词人,如周密即曾有“宝玦珮环争巧”之句,唐艺孙亦曾有“金猊旋翻纤指”之句,其所谓“珮环”“纤指”,便都是指被制成之龙涎香的各种形状。只不过周密和唐艺孙所写的都只是毫无感情的物之形状,虽极精巧却并不能使人动情。而碧山却把“冰环”与“玉指”连言,则恍如写女子之纤手玉环,遂使读者顿生无数多情之想象,何况前面还有着“乍识”二字,仿佛真有着初睹佳人之惊喜,层层幻出,极意以有情的笔法写出了龙涎香之珍贵难得及其形状之精美,而且由“乍识”二字引出了与龙涎香相对之人,为后半阕之写人事也预先做下了伏笔。这是碧山又一个章法的安排。于是继之以“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天云气”,才归结到龙涎香之开始被焚爇。这两句不仅真切地写出了龙涎香被焚时“翠烟浮空,结而不散”的实在的情景,而且更在帘前一缕翠影的萦回中,暗示了多少虽然经过磨碾焚烧而依然难以销毁的缱绻的相思,更在海天云气的依稀想象中,暗示了多少对当年海上的“孤峤蟠烟”的怀念。于是就在这一缕香烟的萦回缥缈中,碧山把对于龙涎香的叙写,从采取、制造到焚爇,做了一个总结的大停顿。

下半阕从“几回殢娇半醉”到“小窗深闭”,碧山则荡开笔墨,不再作对于龙涎香本身的叙写,而开始回忆起当年在焚香之背景中的一些可怀念的情事来。曰“几回”,便已是怀想之辞,谓当年曾有“几回”也。“殢娇半醉”的“殢”字原为慵倦之意,此句写半醉时的娇慵之态,从叙写之口吻来看,自当为男子眼中所见女子之情态,然而碧山却只以客观之笔墨叙写所见之人,而并未及于男女感情之一字,因为碧山此词的主题,原在写“香”而并非写“人”,与其说焚香为当时人事之背景,毋宁说人事为焚香时情景之衬托。继之以下一句的“剪春灯、夜寒花碎”,仍以客观之笔接写女子之动作,质言之,原不过写一女子之剪灯花而已,然而“灯”则曰“春”, “花”则曰“碎”,便显出了无限娇柔旖旎之情调,衬以中间的“夜寒”二字,则以窗外之寒冷反衬窗内之温馨。故继之乃云“更好故溪飞雪、小窗深闭”,便正是写在窗外的严寒飞雪的反衬下,才更显得在“深闭”的“小窗”中“殢娇半醉”之人的“剪春灯”之情事之为“更好”也。曰“故溪”,可见此原为当日故园家居时所经常享有之情事,又遥遥与前面的“几回”相呼应。不过,碧山之所谓“更好”者,实在并不仅是在窗内剪灯之温馨的情事而已;他所谓“更好”者,实在乃是焚香在“小窗深闭”之中方为“更好”也。因为龙涎香之所以可贵,原在其有着一种“翠烟浮空,结而不散”的特质,《香谱》中载龙涎香的焚爇,即曾云当在“密室无风处”。可见此一段表面虽是写人事,而句句意中却都有龙涎香在,于是龙涎香遂在碧山笔下与往昔可怀恋之生活整个融为一体。作者此种用心,读者固不可不察,而在章法上,此一节之铺叙亦自为一大段落。

其后继之以“荀令如今顿老,总忘却、樽前旧风味”二句,则是一段突然的反接,把前面所着意描写的焚香、剪灯等温馨旖旎的情事,蓦然一笔扫空,有无限悲欢今昔之感在于言外。“荀令”指的是三国时代曾做过尚书令的荀彧,据习凿齿《襄阳记》所载云:“荀令君至人家坐幕,三日香气不歇。”李商隐诗也曾有“荀令香炉可待熏”(《牡丹》)及“桥南荀令过,十里送衣香”(《韩翃舍人即事》)之句,可见“荀令”原以喜爱熏香著名。今碧山词云“荀令如今顿老,总忘却、樽前旧风味”,正谓如今之荀令已经老去,无复当年爱熏香之风情况味矣。“老”字前着一“顿”字,便写得光阴之消逝、年华之老去恍如石火、电光之疾速。又着以“樽前”二字,则正与前面之“殢娇半醉”相呼应,可见其温馨如彼之往事,固久已长逝无回,甚至在记忆中也难于追忆了。故曰“总忘却”也。然而从前面的叙写看来,则往事分明仍在心目,又如何便能遽尔“忘却”,可知此“总忘却”三字中,固有无穷之哀感在也。故继之以“谩惜余熏,空篝素被”八个字,写出了无限往事虽空而旧情难已的悲慨。“篝”字指的是熏香所用的熏笼,古人往往焚香于笼中,而置衣被等物于其上熏之。如今既已不复有熏香之事,是“篝”内已“空”矣,而犹张“素被”于其上,明知其无益而仍复为之者,则正因为对当日所残留的一缕香气之难以忘怀也。然而此“余熏”虽然尚在,而往事则毕竟难回,故曰“谩惜余熏”也。“谩”字通“漫”,徒然无益之意;“惜”者,爱恋而珍惜之也。碧山此词,于结尾之处,对于一种难以挽回的长逝的悲哀,写得低回宛转、怅惘无穷,所写的主题虽然只是无生命、无感情的龙涎香,而且借用了许多典故来作为铺陈的资料,可是透过作者的感觉和想象以及组织和安排,却使“人”与“物”交感相生,把所咏之“物”生动地化为了有情。这种表现的技巧,是极值得重视的。

下面探究一下这首词之有无托意。从前面说过的碧山之时代、身世以及《乐府补题》中一些咏物词的写作背景来看,是极可能有的。我们就当时碧山之遭际来设想:当他在写这首词时,所可能引起的究竟有些怎样的情意呢?首先从题目的“龙涎香”来看,这种香料既相传为龙口中所吐之涎,其所可能引起的第一个联想,实在就是当时理宗之尸于被掘出后曾经为盗墓者倒悬于树间以沥取水银之事。因此,碧山词中的“骊宫夜采铅水”一句,除了表面所写的鲛人至龙宫中采取龙涎之事,便也可能有着理宗被人沥取水银并探取其口中含珠之联想,因为《庄子》中既早有“探骊得珠”之说,而且以龙来象喻帝王也原为中国古老之传统。不过,这种提示也只是说碧山当日或者可能有此一联想而已,读者却决不可也决不必依此一联想而去作逐句的推寻。再则,据夏承焘《乐府补题考》之考证,南宋诸陵之被掘,盖在元世祖之至元十五年(1278),当时陆秀夫正拥立帝昺于海上之崖山,次年便负帝蹈海而死,《补题》诸词当亦作于发陵之次年,因此,碧山此词中“孤峤”“槎风”“海天云气”等叙写,便也未始不可能暗中寓写了作者对崖山覆亡的一份怀思哀悼之情。至于此词后半阕所写的“殢娇半醉”等生活情事,表面上自然只是写作者自己对往事的追怀,然而这种今昔悲欢之慨,却也未始不可以有自个人而推及国事之更广的联想。据史书所载,南宋直到覆亡之前的不久,朝廷上下还耽溺在苟且的宴安享乐之中,因此,碧山在这首词中对往事的追怀,便也正反映了当时一般士大夫之习于宴安的生活情态。而此词最后在结尾时所表现的哀思怅惘,当然便也正是亡国后士大夫的叹息呻吟,徒有“谩惜”之情,而无奈“篝”之已“空”,往事也终于如被焚尽的香烟一样飘逝不返了。

(叶嘉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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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6/28 22:2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