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条 | 诅掠剩神文 王禹偁 |
释义 | 诅掠剩神文并序 予邻有右族〔1〕,藏镪巨万〔2〕,每月哉生明之二日〔3〕,且必觞醪豆胾以祭于庭〔4〕,具纸蚨绘骏以焚之〔5〕,烟气坌勃翳于乎舍〔6〕。询其所祀,则曰:“阴君命神掠民之羡财〔7〕,籍数于冥府〔8〕,备人之没,将得用矣。”吁!予尝稽祀典无是说〔9〕,此仅出巫觋之言尔〔10〕。神乘是邪〔11〕?遂为文云: 气之结也〔12〕,清其臣浊其民〔13〕;气之散也,愚尔鬼,贤尔神〔14〕。生则上辅君而下活人,没则咎乎淫而祉乎仁〔15〕。苟反是者〔16〕,不臣之臣,不神之神〔17〕。夫何可云:民不足,神弗能福。民有余,神奚掠诸〔18〕? 彼羡者豪,珠仓璧敖〔19〕,贷十偿百,刳脂剔膏〔20〕。渴反弗饮〔21〕,池然渌醪〔22〕;饥亲弗食,岳然芳肴〔23〕。红葩碧卉〔24〕,宅尝不毛〔25〕;罗云绮雪〔26〕,手尝不缲〔27〕。非豪之羡,乃民之羡。神果掠之,适为神劳。 彼羡者贵,附权挟位。饮冻夺寒〔28〕,装妖覆女〔29〕。刮饥偷饥,餍仆饫隶〔30〕。朱丹塈门〔31〕,且壮且丽。刍粟盈厩〔32〕,孰种孰艺〔33〕!非贵之羡,亦民之羡。神苟掠之,只取神愧。 贤者其辱,不足如足。宅环其堵〔34〕,门横其木,居有藜床〔35〕,出无绣毂〔36〕。衣乎败绨〔37〕,膳乎脱粟。耕而后食,不惭乎丰年之谷;学而后仕,不愧乎有道之禄。唯谷唯禄,是必享祖宗而养亲族,乌敢私蓄〔38〕。神何掠哉?神何掠哉?神岂肆虐〔39〕? 贵有所与?神岂受赂?若然则逸者处逸〔40〕,苦者罹苦〔41〕。孰曰天之道,有余损而不足补哉?夫其不知豪之羡、贵之羡,皆民之羡也。神奚忍取? 神虽戾〔42〕,天又不念:天之民,神之主。苟害其主,神将安处〔43〕?神何掠哉?神何掠哉? 注释 〔1〕右族:有声望的大族。 〔2〕镪:钱串。 〔3〕哉生明:新月始出。 〔4〕觞(shāng):盛酒器。醪(láo):浊酒。豆:古代食器。胾(zì):大块的肉。 〔5〕蚨(fú):青蚨。迷信者传说,青蚨涂血,可以引钱使归。骏:骏马。 〔6〕坌(bèn):尘埃。勃:扬起。翳(yì):遮蔽。舍:房舍。 〔7〕阴君:主管阴间的君王。羡:剩余。 〔8〕籍:登记。冥府:阴间府库。 〔9〕稽:查考。是说:此种说法。 〔10〕巫觋(xí):巫人。男巫称为觋,女巫称为巫。 〔11〕乘:欺凌。 〔12〕气:阴阳学者认为元气是生命之源、万物之本。结:凝结。 〔13〕清其臣浊其民:阴阳学者认为气分清、浊两类。人禀气而生,禀清气者居上位为臣,禀浊气者居下位为民。 〔14〕“愚尔”两句:阴阳学者认为气结则人生,气散则人亡。人死后,愚者化为鬼,贤者化为神。 〔15〕没:死亡。咎:灾祸。祉(zhǐ):福。 〔16〕反是:不是这样。 〔17〕“不臣”两句:没有禀清气的却成为臣,不是贤者死后却成了神。 〔18〕奚:何以。诸:“之乎”的合音。 〔19〕敖:“敖仓”的省称。本为秦代在河南敖山上所建仓库,后世泛指大型仓库。 〔20〕刳(kū):挖空。 〔21〕饮(yìn):以饮料给人饮。 〔22〕渌:“渌酒”的省称。即清酒。 〔23〕岳然芳肴:美味佳肴堆积如山。 〔24〕葩:鲜花。卉:草。 〔25〕尝:竟然。不毛:寸草不生。 〔26〕绮:原文“雪”字前缺一字,笔者试补为“绮”字。 〔27〕缲(sāo):抽理蚕丝。 〔28〕饮:食。 〔29〕装:打扮。妖:妖艳的女子。覆:盖。 〔30〕餍:饱足。饫:饱足。隶:差役。 〔31〕塈(jì):涂漆。 〔32〕刍(chú):喂牲口的草。厩:关牲口的地方。 〔33〕艺:种植。 〔34〕堵:土墙。 〔35〕藜床:质量粗劣的以藜茎制作的床。 〔36〕绣毂(gǔ):装饰华美的车。 〔37〕绨:丝织品。 〔38〕乌:何。 〔39〕肆虐:任意残害。 〔40〕若然:果真如此。逸者:怀才不遇的隐者。 〔41〕罹(lí):遭遇不幸的事。 〔42〕戾:贪暴。 〔43〕处:居。 鉴赏 《诅掠剩神文》是一篇批判富人贪戾,暴露现实黑暗,破除巫觋迷信,歌颂贤者志趣的好文章,体现了作者关心民生疾苦,以民为本的思想。本文以议论为赋,一反状物、抒情之传统写法,别具一格,不失为一种有益的开拓。 本文涉及的天、神、民三者之间的关系是首先必须弄清楚的,这是正确理解全文的关键所在。中国古代的神不具有西方至上神的含义,这种神没有主宰人世的权力。早在春秋时代的周太史嚚就说过:“吾闻之: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中国古代哲人大都承认有神在,却不是神本主义者。春秋时代的宋国大夫司马子鱼也说过:“民,神之主也。”本文也说:“天之民,神之主。”有的思想家称此为“人文主义”,其实不一定妥当。与西方的人文主义所不同的是,在中国古代哲人的理论体系中除神人关系外,还有一层天人关系。人可以不听命于神,却要受制于天。孔子说过:“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说的就是这种道理。孔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在天命观的理论体系中,人文主义岂有存身之处。中国古代哲人心目中的天是自然,是气,是至高无上的道而不是人格化的上帝。这种理论虽然比不上人文主义却比巫觋迷信进步得多。王禹偁也是把天之道奉为最高准则的,自然不能和西方文艺复兴时代人文主义思想家争一日之长,但能破除巫觋迷信还是有意义的。 本文分序文和正文两大部分。 在序文中,作者向读者介绍了一豪门之家,生不忘聚敛,死不忘积财,家藏万贯而不知足。不知从什么地方听了巫觋传言,就相信“阴君命神掠民之羡财”的谎话,每月初三,新月当空,便具酒备肉,焚纸祭神。搞得乌烟瘴气,邻里不宁。见之觉其愚蠢可笑,思之觉其贪戾可憎。作者是不相信巫觋迷信的,免不了要感慨万千,于是写了这篇著名的《诅掠剩神文》。 正文部分包含三个层次: 第一层从“气之结也”至“神奚掠诸?”讲了两个理论问题:一是天(气)、神、民三者之间的关系。作者特别强调了民与神的界限,从根本上否定了巫觋迷信。二是通过臣与民、神与鬼的对比,说明神不会做违背神性的事。这是从道德的角度,对巫觋之言提出质疑。第二层从“彼羡者豪”起,笔墨陡转。作者通过豪者、贵者、贤者三者对比,把批判的锋芒直指贪得无厌,欺压穷人的豪者、贵者。这一层次的三个自然段是本文的精华所在,也是作者泼墨最浓之处。“彼羡者豪”、“彼羡者贵”,两段全用四言句铺写。“贷十偿百,刳脂剔膏”是揭露;“饥亲弗食,岳然芳肴”是讥刺;“饮冻夺寒,装妖覆女”是控诉;“刍粟盈厩,孰种孰艺”是诘责。字字如刀,笔笔如箭,一针见血,痛快淋漓。待写到贤者处世态度时,语调就大不相同了,“耕而后食,不惭乎丰年之谷;学而后仕,不愧乎有道之禄”,字里行间充满着自豪感。这三个自然段收尾的语言也是精心推敲的。“神果掠之,适为神劳”,语气是平缓的,态度是温和的;“神苟掠之,只取神愧”,语气仍然是平静的,但态度却是严肃的;“神何掠哉?神何掠哉?神岂肆虐?”语气则是激动的,态度也是严厉的了。第三层用天道观加以总结。天道之一是损有余以补不足。这是《周易》的理论,作者借来证明自己的观点,“豪之羡,富之羡,皆民之羡也。神奚忍取”,把第二层次所揭露的问题提到天道观的高度加以确认。即使退一步说,神可能是贪戾的——这又是第一层次所提出的疑问——但天道中还包括对神限制的内容:民,神之主也。这是《左传》里出现过的话,神若害主便是害自己,神岂肯为之?这又是从利害关系的角度做深一层的分析了。如果第二层次的批判是情感性的,那么第三层次的批判便是理论性的;如果说第一层次只是提出问题,第三层次便是解决问题、总结全文了,这样,通篇便显得前呼后应,意脉贯通,层次井然,结构严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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