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娃宫赋
吴王殁地兮吴国芜城〔1〕，故宫莫问兮故事难名〔2〕。门外已飞其玉弩〔3〕，座中才委其金觥〔4〕。舞榭歌台，朝为宫而暮为沼；英风霸业〔5〕，古人失而今人惊。
想夫桂殿中横，兰房内创。丹楹刻桷之殊制〔6〕，釦砌文轩之诡状〔7〕。如从渤澥〔8〕，徙蓬阙于人间〔9〕；若自瑶池，落蕊宫于地上〔10〕。绣柱云眉〔11〕，飞蛟伏螭〔12〕。基扃郁律〔13〕，钩楯参差〔14〕。碧树之珍禽夏语，绿窗之瑞景冬曦。吴王乃波伍相〔15〕，辇西施〔16〕。珠翠簇来，居玉堂之
洞〔17〕，笙簧拥出，登绮席以逶迤〔18〕。触物穷奢，含情愈惑。欲移楚峡于云际〔19〕，拟凿殷池于槛侧〔20〕。花颜缥缈，欺树里之春光；银焰荧煌〔21〕，却城头之曙色。
殊不知敌国来攻，攒戈耀空。虎怒而拏平雉堞〔22〕，雷訇而击碎帘栊〔23〕。甲马万蹄，卷飞尘而灭没〔24〕；琼楼百尺，爆红烬之冥濛〔25〕。悉由修袖舞殃，朱唇唱隙〔26〕。瑶阶而便作泉址，玉础而旋成藓石。恨留山岛，啼百卉之春红；愁离陇云，锁四天之碧落〔27〕。悲夫往日层构，兹长古壕。香径而同归寂寂〔28〕，稽山而杳自高高〔29〕。遗堵尘空，几践群游之鹿？沧州月在，宁销怒触之涛〔30〕？已而西日匆匆，东波浩浩。松楸而骈作荒隧〔31〕，车马而辗通长道〔32〕。彼雕墙峻宇之君，宜鉴邱墟于茂草〔33〕。
注释
〔1〕吴王：吴王夫差。
〔2〕故事：旧事。名：说明。
〔3〕弩：以机括发箭之大弓。
〔4〕觥：酒器。
〔5〕霸业：王霸之业。
〔6〕刻桷：雕刻屋椽。
〔7〕釦（kòu）砌：以金玉镶台阶。
〔8〕渤澥（xiè）：渤海。
〔9〕蓬阙：蓬莱上的宫阙。
〔10〕蕊宫：神话中仙人居住的地方。
〔11〕绣柱：绘有五彩花纹的柱子。
〔12〕蛟螭（chī）：两种龙属动物。
〔13〕基扃：城关，文中指宫门。郁律：深邃。
〔14〕钩楯：宫廷周围的官署。
〔15〕伍相：伍子胥。
〔16〕西施：人名。
〔17〕
洞（hòng tóng）：弥漫。
〔18〕逶迤：绵延。
〔19〕楚峡：楚襄王梦神女故事。
〔20〕殷池：殷纣王“以酒为池”。
〔21〕银焰：烛光。
〔22〕拏：拔取。
〔23〕雷訇（hōng）：大声如雷。
〔24〕卷飞尘而灭没：形容马奔驰迅疾。
〔25〕爆：燃烧。
〔26〕隙：怨恨。
〔27〕四天：此处泛指高天。
〔28〕香径：采香径。
〔29〕稽山：会稽山。
〔30〕怒触之涛：见《寻异录》。
〔31〕隧：通路。
〔32〕辗：通“碾”。
〔33〕邱墟茂草：极言荒芜之状。
鉴赏
春秋时代的吴国，曾称雄一时。公元前496年，吴越为争夺地盘，在槜李大战，结果吴王阖闾战死，其子夫差继位。夫差即位后，发愤图强，立志为父报仇，两年多的时间就击败了越国，使吴国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但胜利冲昏了头脑，他被越国的甘辞厚赂所迷惑，又拒绝伍子胥以主要力量对付越人的正确主张，不仅对主要敌人丧失警惕，反而向北扩张，先后伐陈、伐鲁，与晋国争霸中原。而且生活极其奢侈，不恤民力，大兴土木，修建宫殿，致使国力乏困，国势衰微。当时楚国令尹子西曾说：“今闻夫差次有台榭陂池焉，宿有妃嫱嫔御焉，一日之行，所欲必成，玩好必从。珍异是聚，观乐是务，视民如仇，而用之日新。”这话预示着吴国必将灭亡的趋势。果然20年后吴为越勾践所灭，夫差身死姑苏，吴国丘墟。对于夫差穷奢极欲亡国的史实，历史上无数文人墨客为之感慨，他们泼墨挥毫，总结教训。这其中不乏好作品，而黄滔的《馆娃宫赋》就是其中的一篇。黄滔在该赋中要统治者以夫差为鉴戒，曾产生过积极作用。据说在唐末军阀混战之际，王审知据闽，终其身为节将，闽中比较平静，可能与黄滔的规劝有关。黄滔，字文江，莆田（今属福建）人，生卒年均不详，大约唐昭宗光化末（900年前后）在世。为唐末文学家，工诗，尤以赋作擅长。乾宁二年（895）登进士第，光化二年（899）除四门博士，寻迁监察御史里行，充武威节度推官。有《泉山秀句集》传世。
《馆娃宫赋》文词清丽、描绘生动，以鲜明对比的手法再现了吴宫由繁华到荒废的过程，情意深长，余味无穷。其中亦不无作者的兴废之叹。整个馆娃宫布局交待清楚，有描写，有叙述，详略得当，使读者历历在目。且宫内气候适宜：夏日绿树之中鸟声唱和；冬季阳光暖照绿色窗纱。春秋自不必说。这样好的气候，为夫差醉生梦死提供了方便。这样宏伟的建筑物，自然是劳动人民智慧和辛劳的结晶，但它又耗费了多少劳动人民的血汗和财产？馆娃宫建成，吴王首先除掉力谏他防越的大臣伍子胥，将其尸体浮于江中。然后辇载西施入馆中恣意享乐。吴王宠幸西施可以说不惜一切。第三段赋文内容急转直下，描写吴宫倾颓破败景象，与上段形成鲜明对比。往日楼阁变成古壕，昔日热闹的采香径同归寂寂，会稽山也空远高邈。馆娃宫经过大火焚毁，它又是吴王嫔妃的墓地，多少人死在这里。当“西日匆匆，东波浩浩”的下午，车马从松楸中碾过去，使人愁思顿起。以上词句写得极有声势，读来令人惊心动魄。“彼雕墙峻宇之君，宜鉴邱墟于茂草”。这是全文的结束语，也是作者的写作目的。这种呼喊多么有力，那些住在墙壁高大而有雕绘的宫殿里的国君们，请以这长满茂草的废墟为鉴戒吧！该句又与开头相呼应，使赋成为一个整体。
《馆娃宫赋》是一篇好赋文，好就好在以赋的形式总结了历史教训。说出了很多人要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