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条 | 飓风赋 苏过 |
释义 | 飓风赋 仲秋之夕,客有叩门指云物而告予曰:“海氛甚恶,非祲非祥〔1〕,断霓饮海而北指〔2〕,赤云挟日而南翔,此飓风之渐也〔3〕,子盍备之〔4〕!”语未卒,庭户肃然,槁叶簌簌〔5〕,惊鸟疾呼,怖兽辟易〔6〕,忽野马之决骤〔7〕,矫退飞之六鹢〔8〕,袭土囊而暴怒〔9〕,掠众窍之叱吸〔10〕。予乃入室而坐,敛衽变色〔11〕。客曰:“未也,此飓风之先驱尔。”少焉,排户破牖〔12〕,陨瓦擗屋〔13〕,礧击巨石〔14〕,揉拔乔木,势翻渤澥〔15〕,响振坤轴〔16〕。疑屏翳之赫怒〔17〕,执阳侯而将戮〔18〕;鼓千尺之涛澜,襄百仞之陵谷〔19〕;吞泥沙于一卷,落崩崖于再触;列万马而奔骛〔20〕,溃千车而争逐。虎豺詟骇〔21〕,鲸鲲奔蹙〔22〕。类巨鹿之战〔23〕,殷声呼而动地〔24〕;似昆阳之役〔25〕,举百万于一覆。予亦为之股栗毛耸〔26〕,索气侧足〔27〕。夜拊榻而九徙〔28〕,昼命龟而三卜〔29〕。盖三日而后息也。父老来唁〔30〕,酒浆罗列,劳来僮仆,惧定而悦。理草木之既偃〔31〕,葺轩槛之已折〔32〕;补茅屋之罅漏〔33〕,塞墙垣之颓缺。已而,山林寂然,水波不兴,动者自止,鸣者自停,湛天宇之苍苍,流孤月之荧荧。忽悟且叹,莫知所营。呜呼!小大出于相形〔34〕,喜忧因于所遇。昔之飘然者,若为巨邪?吹万不同〔35〕,果足怖邪?蚁之缘也,嘘则坠;蚋之集也〔36〕,呵则举。夫嘘呵曾不能以振物,而施之二虫则甚惧。鹏水击而三千〔37〕,抟扶摇而九万,彼视吾之惴栗〔38〕,亦尔汝之相莞〔39〕,均大块之噫气〔40〕。奚巨细之足辨?陋耳目之不广,为外物之所变。且夫万象起灭,众怪耀炫〔41〕,求仿佛于过耳,视空中之飞电,则向之所谓可惧者,实邪?虚邪?惜吾知之晚也。 注释 〔1〕祲(jìn):阴阳相侵之气。 〔2〕霓:虹的一种。 〔3〕飓风:台风。 〔4〕盍:何不。 〔5〕簌(sù)簌:风声疾劲。 〔6〕辟易:惊退。 〔7〕决骤:快速。 〔8〕矫:纠正。 〔9〕土囊:洞穴。 〔10〕窍:孔穴。 〔11〕敛衽:拉起衣襟。 〔12〕牖:窗户。 〔13〕陨:坏。擗:剖。 〔14〕礧(léi):通“擂”,撞击。 〔15〕渤澥:渤海。 〔16〕坤轴:大地的中心。 〔17〕摒翳:风神。 〔18〕阳侯:水神。 〔19〕襄:冲。 〔20〕骛:疾速之貌。 〔21〕詟(zhé)骇:恐惧。 〔22〕奔蹙:局促不安地奔跑。 〔23〕巨鹿之战:公元前207年项羽在巨鹿与秦军激战,胜。 〔24〕殷声:大声。 〔25〕昆阳之役:刘秀与王莽军决战于昆阳,刘胜。 〔26〕股栗毛耸:两腿发颤,毛发竖起。 〔27〕索气侧足:形容因畏惧而气息不调,不敢正立。 〔28〕“夜拊”句:夜间辗转,不能入睡。 〔29〕“昼命”句:白天用龟甲占卜测吉凶。 〔30〕唁:慰问。 〔31〕偃:倒。 〔32〕葺:修复。 〔33〕罅(xià)漏:漏洞。 〔34〕相形:互相衬托显现。 〔35〕吹万:风吹万窍,指元气吹煦生养万物。 〔36〕蚋(ruì):昆虫,似蝇。 〔37〕“鹏水”二句:见《庄子·逍遥游》。 〔38〕惴栗:因恐惧而颤。 〔39〕相莞(wǎn):彼此微笑。 〔40〕噫(ài)气:呼气。 〔41〕耀炫:光怪陆离。 鉴赏 苏过(1072—1123),字叔党,自号斜川居士,苏轼次子。大有乃父遗风,文采风流,为时所赏,人称小坡。从其《斜川集》中的《飓风赋》,我们便不难看到他在风格上与其父的承接关系。也许正因为这一点,所以有人堂而皇之地将该篇列在苏轼的名下。 从自然现象中去寻求天人感应的轨迹,去挖掘深刻的哲理空间,这是我们民族长期形成的一个文学传统,所谓草木零落,美人迟暮,秋风乍起,文士哀吟,就说明了这一现象。即以“风”这一题材为例,就不乏这方面的佳作。早在战国末年,大辞赋家宋玉就以《风赋》著名,他的“大王之风”与“庶人之风”犹响于耳。与宋玉相同的是,本文作者也是以“风”为题材,也是意在于现象界之外,另辟一个深邃的理念的堂奥。所不同者是,和宋玉相比,苏过的思想更敏锐,对人生的触动也更深切,以至我们不能不产生“青出于蓝”的感觉。 既然作者描述的对象是为人所共惧的“飓风”,那么,对恐怖气氛的渲染也就成了很自然的事情了。本文的一开始就弥漫着一股不祥之气,可以看出作者不愧是一个工于发端的圣手,这个开端的确有着巨大的功能和无穷的魅力,它不但为此后对飓风的具体描述作了逻辑上的铺垫,同时也给读者在感觉上造成了一种萧瑟之气,从而为进入以下更残酷的场面提供了一个恰当的起点。而这无疑受到了宋玉的启示。与宋赋相比,虽然文字不同,情感色彩也不一样,但在方法上却有着直接的血缘关系,都是企图通过对气氛的渲染,起到笼罩全篇的作用,不同的是一放旷,一肃杀,一简略,一具体。这种“得鱼忘筌”、“得意志言”的境界,恰好说明了苏过不是一个亦步亦趋、毫无艺术个性的平庸之辈,他虽有所汲取,这种汲取只是对整体神韵的一种把握;虽有所因依,这种因依只是自身艺术生命的一个凭藉。 如果我们再看看以下的描述,这种感觉便会更加明显:“语未卒,……客曰:‘未也,此飓风之先驱尔。’”从一开始的“飓风之渐”到现在的“飓风之先驱”,显然经历了一个程度的变化,从行文的气势我们便能把握到这两个阶段在质感上的不同。如果用“山雨欲来风满楼”形容前一种境界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已是山雨潇潇了。但正如“客”之所云,这仅仅是飓风的开始,它的狂暴、残酷和巨大的摧毁力还在后面:“少焉,排户破牖,……昼命龟而三卜。”读到这里,我们本已肃杀的心灵,又如同添上了一叠更沉重的砝码,开始振荡、战栗,随着飓风的所向披靡,我们不能不感觉到自身的脆弱,一种不能把握自己,完全受制于外力的悲哀漫延开来。这样,作者的恐惧与哀叹也就自然契合了我们的心境,成了我们情绪的一部分,他的哀叹就不仅仅是一个个体在大自然的威慑力面前表现的自卑,更是含有普遍意义的群体的悲哀,他对上帝的求助,也不仅仅是愚昧的象征,而是人作为客体在灾难面前流露的下意识的痛苦的呼唤。同样,我们在这里再一次看到了宋玉的影子。《风赋》写道:“侵淫溪谷,……梢杀林莽。”显然,这里的类似乃是同一情境中艺术灵犀的偶然相通,同一寻觅中审美目光的不期而遇,也正因为如此,作者才能图难于易,于最棘手处表现出潇洒的风致,为大于细,于最隐僻处展露了文字的辉煌。这具体落实在本段中,首先体现为气象的沉雄,而这直接得力于喻象的选择。文中的喻象无一不是残酷、恐怖、巨大和力量的象征,“千尺”、“百仞”、“万马”、“千车”、“虎豹”、“鲸鲲”、“巨鹿之战”、“昆阳之役”等词句就是它们的载体,而“破”、“揉”、“翻”、“戮”等动词的运用更从不同的角度把飓风的破坏与灾难性表现得淋漓尽致。宋作虽也不乏气势,但他的气势大多是依靠直接的描述体现出来的,因此显得枯燥质实,缺乏层次感。这固然和时代的艺术氛围有极大的关系,但作者自身的体察也是不容忽视的。其次是句式的流动圆转。一般说来,赋在文字上表现为整饬有余而变化不足。那些以渲染宏大场面为能事的作品更是如此,《风赋》对“风”的描述便基本上用四言句式,虽然典雅厚重,但却难免板滞。本文在这方面有着独具的匠心,从总体上看,四、五、六句或错杂运用,自有一股凹凸不平之气,从局部看,则两两相对,不乏圆转流利之势,这样,便造成了变化中有平衡,平衡中有变化的特征。 从“父老来唁”到结尾是对风后情形的叙述及作者的感叹。与上一段相比,这里在气氛上已由肃杀进入了平静,笔致上也由狂放不羁,转为清新淡远,反映了一个经历了灾难和痛苦的零余者劫后的心情。又因为这种灾难超出了一般人的承受力,所以平静中仍含有几份寂寥,如“天宇之苍苍”,清新中仍潜伏着几丝哀愁,如“孤月之荧荧”。但作者毕竟是一位有着深刻思想和强大理性的智者,因此他最终还是走出了现象界,进入了哲理的王国。作者写道:“小大出于相形,……奚巨细之足辨?”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出道家存在哲学的闪光,尤其是庄子“齐物论”的影响。庄子曾说过:“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万物之所以有大小,是因为人类“以差观之”,之所以分有无,是因为“以功观之”。这样,作者也就不可避免地承袭了庄子的“变”之观,正如文章结尾写道:“且夫万象起灭,众怪耀炫,求仿佛于过耳,视空中之飞电,则向之所谓可惧者,实邪?虚邪?惜吾知之晚也。”在庄子看来,万物是以“形”相禅,而“形”又是虚幻不定的:“万物皆有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实际上在苏氏家庭文学传统中,道家哲学始终是其人生观不可忽视的一个组成部分。苏轼就曾在《前赤壁赋》中发表过类似的见解:“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而吾与子之所共适。”所不同者是苏过虽然在思路上深受其父的影响,但气魄没有其父那样恢宏,体验也没有那么深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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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鉴赏辞典收录10205条古诗文及现当代文学作品鉴赏词条,基本涵盖了古今中外大多数文学家的作品鉴赏,是语文学习的必备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