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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条 离骚 屈原
释义

离骚〔1〕

屈原

帝高阳之苗裔兮〔2〕,朕皇考曰伯庸〔3〕。摄提贞于孟陬兮〔4〕,惟庚寅吾以降〔5〕皇览揆余初度兮〔6〕,肇锡余以嘉名〔7〕:名余曰正则兮〔8〕,字余曰灵均。纷吾既有此内美兮〔9〕,又重之以修能〔10〕。扈江离与辟芷兮〔11〕,纫秋兰以为佩〔12〕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13〕。朝搴阰之木兰兮〔14〕,夕揽洲之宿莽〔15〕日月忽其不淹兮〔16〕,春与秋其代序〔17〕。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18〕不抚壮而弃秽兮〔19〕,何不改乎此度〔20〕?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21〕昔三后之纯粹兮〔22〕,固众芳之所在〔23〕。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茝〔24〕彼尧舜之耿介兮〔25〕,既遵道而得路〔26〕。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27〕惟夫党人之偷乐兮〔28〕,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惮殃兮〔29〕,恐皇舆之败绩〔30〕忽奔走以先后兮〔31〕,及前王之踵武〔32〕。荃不察余之中情兮〔33〕,反信谗而〔34〕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35〕,忍而不能舍也〔36〕。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修之故也〔37〕!曰黄昏以为期兮〔38〕,羌中道而改路。初既与余成言兮〔39〕,后悔遁而有他〔40〕。余既不难夫离别兮〔41〕,伤灵修之数化〔42〕余既滋兰之九畹兮〔43〕,又树蕙之百亩〔44〕。畦留夷与揭车兮〔45〕,杂杜衡与芳芷〔46〕冀枝叶之峻茂兮〔47〕,愿俟时乎吾将刈〔48〕。虽萎绝其亦何伤兮〔49〕,哀众芳之芜秽〔50〕众皆竞进以贪婪兮〔51〕,凭不厌乎求索〔52〕。羌内恕己以量人兮〔53〕,各兴心而嫉妒〔54〕忽驰骛以追逐兮〔55〕,非余心之所急〔56〕,老冉冉其将至兮〔57〕,恐修名之不立〔58〕朝饮木兰之坠露兮〔59〕,夕餐秋菊之落英〔60〕。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61〕,长颔亦何伤〔62〕揽木根以结茝兮〔63〕,贯薜荔之落蕊〔64〕。矫菌桂以纫蕙兮〔65〕,索胡绳之〔66〕謇吾法夫前修兮〔67〕,非世俗之所服〔68〕。虽不周于今之人兮〔69〕,愿依彭咸之遗则〔70〕长太息以掩涕兮〔71〕,哀民生之多艰〔72〕。余虽好修姱以羁兮〔73〕,謇朝谇而夕替〔74〕既替余以蕙兮〔75〕,又申之以揽茝〔76〕。亦余心之所善兮〔77〕,虽九死其犹未悔!怨灵修之浩荡兮〔78〕,终不察夫民心〔79〕。众女嫉余之蛾眉兮〔80〕,谣诼谓余以善淫〔81〕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82〕。背绳墨以追曲兮〔83〕,竞周容以为度〔84〕忳郁邑余侘傺兮〔85〕,吾独穷困乎此时也〔86〕。宁溘死以流亡兮〔87〕,余不忍为此态也〔88〕鸷鸟之不群兮〔89〕,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90〕,夫孰异道而相安!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91〕。伏清白以死直兮〔92〕,固前圣之所厚〔93〕悔相道之不察兮〔94〕,延伫乎吾将反〔95〕。回朕车以复路兮〔96〕,及行迷之未远〔97〕步余马于兰皋兮〔98〕,驰椒丘且焉止息〔99〕。进不入以离尤兮〔100〕,退将复修吾初服〔101〕制芰荷以为衣兮〔102〕,集芙蓉以为裳〔103〕。不吾知其亦已兮〔104〕,苟余情其信芳!高余冠之岌岌兮〔105〕,长余佩之陆离〔106〕。芳与泽其杂糅兮〔107〕,唯昭质其犹未亏〔108〕忽反顾以游目兮〔109〕,将往观乎四荒〔110〕。佩缤纷其繁饰兮〔111〕,芳菲菲其弥章〔112〕民生各有所乐兮〔113〕,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114〕,岂余心之可惩!女媭之婵媛兮〔115〕,申申其詈予〔116〕。曰:“鲧婞直以亡身兮〔117〕,终然殀乎羽之野〔118〕“汝何博謇而好修兮〔119〕,纷独有此姱节〔120〕菉葹以盈室兮〔121〕,判独离而不服〔122〕“众不可户说兮〔123〕,孰云察余之中情〔124〕?世并举而好朋兮〔125〕,夫何茕独而不予听!”“依前圣以节中兮〔126〕,喟凭心而历兹〔127〕。济沅湘以南征兮〔128〕,就重华而陈辞〔129〕“启《九辩》与《九歌》兮〔130〕,夏康娱以自纵〔131〕。不顾难以图后兮〔132〕,五子用失乎家巷〔133〕“羿淫游以佚畋兮〔134〕,又好射夫封狐〔135〕。固乱流其鲜终兮〔136〕,浞又贪夫厥家〔137〕“浇身被服强圉兮〔138〕,纵欲而不忍〔139〕。日康娱而自忘兮〔140〕,厥首用夫颠陨〔141〕“夏桀之常违兮〔142〕,乃遂焉而逢殃〔143〕。后辛之菹醢兮〔144〕,殷宗用而不长〔145〕“汤禹俨而祗敬兮〔146〕,周论道而莫差。举贤而授能兮〔147〕,循绳墨而不颇〔148〕“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149〕。夫维圣哲以茂行兮〔150〕,苟得用此下土〔151〕“瞻前而顾后兮〔152〕,相观民之计极。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153〕“阽余身而危死兮〔154〕,览余初其犹未悔〔155〕。不量凿而正枘兮〔156〕,固前修以菹醢。”曾歔欷余郁邑兮〔157〕,哀朕时之不当〔158〕。揽茹蕙以掩涕兮〔159〕,沾余襟之浪浪。〔160〕跪敷衽以陈辞兮〔161〕,耿吾既得此中正。驷玉虬以乘鹥兮〔162〕,溘埃风余上征〔163〕朝发轫于苍梧兮〔164〕,夕余至乎县圃〔165〕。欲少留此灵琐兮〔166〕,日忽忽其将暮。吾令羲和弭节兮〔167〕,望崦嵫而勿迫〔168〕。路曼曼其修远兮〔169〕,吾将上下而求索〔170〕饮余马于咸池兮〔171〕,总余辔乎扶桑〔172〕。折若木以拂日兮〔173〕,聊逍遥以相羊〔174〕前望舒使先驱兮〔175〕,后飞廉使奔属〔176〕。鸾皇为余先戒兮〔177〕,雷师告余以未具〔178〕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飘风屯其相离兮〔179〕,帅云霓而来御〔180〕纷总总其离合兮〔181〕,斑陆离其上下〔182〕。吾令帝阍开关兮〔183〕,倚阊阖而望予〔184〕时暧暧其将罢兮〔185〕,结幽兰而延伫〔186〕。世溷浊而不分兮〔187〕,好蔽美而嫉妒。朝吾将济于白水兮〔188〕,登阆风而緤马〔189〕。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190〕溘吾游此春宫兮〔191〕,折琼枝以继佩〔192〕。及荣华之未落兮〔193〕,相下女之可诒〔194〕吾令丰隆乘云兮〔195〕,求宓妃之所在〔196〕。解佩以结言兮〔197〕,吾令蹇修以为理〔198〕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其难迁〔199〕。夕归次于穷石兮〔200〕,朝濯发乎洧盘〔201〕保厥美以骄傲兮〔202〕,日康娱以淫游。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203〕览相观于四极兮〔204〕,周流乎天余乃下〔205〕,望瑶台之偃蹇兮〔206〕,见有娀之佚女〔207〕吾令鸩为媒兮〔208〕,鸩告余以不好〔209〕。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210〕心犹豫而狐疑兮〔211〕,欲自适而不可。凤皇既受诒兮〔212〕,恐高辛之先我〔213〕欲远集而无所止兮〔214〕,聊浮游以逍遥〔215〕。及少康之未家兮〔216〕,留有虞之二姚〔217〕理弱而媒拙兮〔218〕,恐导言之不固〔219〕。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闺中既以邃远兮〔220〕,哲王又不寤〔221〕。怀朕情而不发兮〔222〕,余焉能忍与此终古!索藑茅以筳兮〔223〕,命灵氛为余占之〔224〕。曰:“两美其必合兮〔225〕,孰信修而慕之?思九州之博大兮,岂唯是其有女?”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226〕,孰求美而释女?“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227〕?世幽昧以昡曜〔228〕兮,孰云察余之善恶〔229〕“民好恶其不同兮〔230〕,惟此党人其独异。户服艾以盈要兮〔231〕,谓幽兰其不可佩。“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珵美之能当〔232〕?苏粪壤以充帏兮〔233〕,谓申椒其不芳!”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巫咸将夕降兮〔234〕,怀椒糈而要之〔235〕百神翳其备降兮〔236〕,九疑缤其并迎。皇剡剡其扬灵兮〔237〕,告余以吉故〔238〕曰:“勉升降以上下兮〔239〕,求榘之所同〔240〕。汤禹严而求合兮〔241〕,挚咎繇而能调〔242〕“苟中情其好修兮〔243〕,又何必用夫行媒。说操筑于傅岩兮〔244〕,武丁用而不疑〔245〕“吕望之鼓刀兮〔246〕,遭周文而得举〔247〕。甯戚之讴歌兮〔248〕,齐桓闻以该辅〔249〕及年岁之未晏兮〔250〕,时亦犹其未央〔251〕。恐鹈之先鸣兮〔252〕,使夫百草为之不芳!”何琼佩之偃蹇兮,众然而蔽之〔253〕。惟此党人之不谅兮〔254〕,恐嫉妒而折之〔255〕时缤纷其变易兮〔256〕,又何可以淹留〔257〕。兰芷变而不芳兮〔258〕,荃蕙化而为茅。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259〕?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260〕余以兰为可恃兮〔261〕,羌无实而容长〔262〕。委厥美以从俗兮〔263〕,苟得列乎众芳〔264〕椒专佞以慢慆兮〔265〕又欲充夫佩帏〔266〕。既干进而务入兮〔267〕,又何芳之能祗!固时俗之流从兮〔268〕,又孰能无变化?览椒兰其若兹兮〔269〕,又况揭车与江离〔270〕惟兹佩之可贵兮〔271〕,委厥美而历兹。芳菲菲而难亏兮〔272〕,芬至今犹未沫〔273〕和调度以自娱兮〔274〕,聊浮游而求女。及余饰之方壮兮〔275〕,周流观乎上下〔276〕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吉日乎吾将行〔277〕。折琼枝以为羞兮〔278〕,精琼爢以为〔279〕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280〕。何离心之可同兮〔281〕,吾将远逝以自疏!邅吾道夫昆仑兮〔282〕,路修远以周流。扬云霓之晻蔼兮〔283〕,鸣玉鸾之啾啾〔284〕朝发轫于天津兮〔285〕,夕余至乎西极。凤皇翼其承旂兮〔286〕,高翱翔之翼翼。忽吾行此流沙兮〔287〕,遵赤水而容与〔288〕。麾蛟龙使梁津兮〔289〕,诏西皇使涉予〔290〕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291〕。路不周以左转兮〔292〕,指西海以为期〔293〕屯余车其千乘兮〔294〕,齐玉轪而并驰〔295〕。驾八龙之婉婉兮〔296〕,载云旗之委蛇〔297〕抑志而弭节兮〔298〕,神高驰之邈邈。奏《九歌》而舞《韶》兮〔299〕,聊假日以媮乐〔300〕陟升皇之赫戏兮〔301〕,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302〕,蜷局顾而不行〔303〕乱曰〔304〕:已矣哉〔305〕!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306〕?既莫足与为美政兮〔307〕,吾将从彭咸之所居〔308〕

注释

〔1〕离骚:其含义历来说法不一,而汉代人所作的两种解释较为通行:一是遭遇忧患;二是离别的忧愁。

〔2〕帝:指传说中的远古帝王。高阳:古帝颛顼(zhuān xū)即位后用的称号。苗裔(yì):后代子孙。

〔3〕朕(zhèn):我。先秦之人,都可称“朕”,至秦始皇,始定“朕”为帝王自称的专用词。皇考:对亡父的尊称。伯庸:是屈原父亲的字。

〔4〕摄提:古代星历学中的“太岁纪年法”,把太岁在寅位的那一年称为“摄提格”。此处“摄提”,是“摄提格”的简称,指寅年。贞:正,正当。孟陬(zōu):夏历正月即寅月。

〔5〕惟:发语词。庚寅:指屈原的生日。用“干支”计日,这一天恰是庚寅日。

〔6〕皇:即上文说的“皇考”。览:观察。揆(kuí):估量。初度:指初生之时。

〔7〕肇(zhào):开始。

〔8〕“名余”二句:是说给我取名叫“正则”,取字叫“灵均”。屈原,名平,字原。“正则”含有“平”字之意,“灵均”含有“原”字之意。

〔9〕纷:盛多的样子。

〔10〕重(chónɡ):加。修:长。能:才能。修能:长才。

〔11〕扈(hù):披。江离:香草名,即川芎。辟芷(zhǐ):长在幽辟之处的芷草。芷:香草名,即白芷。

〔12〕纫:连缀。兰:香草。秋天是兰草开花的季节,故言“秋兰”。佩:佩饰。以为佩:以秋兰作为佩在身上的饰物。

〔13〕“汩余”二句:是说时间过得飞快,我总好像来不及似的,怕的是年岁不等人。汩(yù):水流迅疾的样子,比喻时间过得快。不及:来不及。与:等待。不吾与:即“不与吾”的倒装。

〔14〕搴(qiān):楚方言,摘取。阰(pí):山坡。木兰:香草名。

〔15〕揽:采摘。洲:水中的陆地。宿莽:一种经冬不死的草。

〔16〕日月:指时光。忽:倏忽,迅速的样子。

〔17〕代序:时序更相替换。

〔18〕美人:作者自喻。迟暮:指年老。

〔19〕抚:持有,引申为凭借。秽(huì):脏东西,指不好的行为。

〔20〕度:指行为的准则。

〔21〕“乘骐骥”二句:是说如果君王肯任用贤臣,则自己愿为前驱,以引导君王,使政治走上轨道。

〔22〕三后:指传说中三位古代贤君,一说指夏禹、商汤、周文王。后:君王。

〔23〕众芳:比喻众多的贤臣。在:集中于一处。

〔24〕“杂申椒”二句:是说这“众芳”里,岂但汇集了蕙草和白芷,而且还聚拢了花椒和菌桂等芳香之物。申椒:申地产的椒。菌桂:亦作菌,即肉桂。岂维:岂但。蕙:香草,与兰草同类。茝:同“芷”,即白芷。上述香物,比喻各种贤臣。

〔25〕耿介:光明正大。

〔26〕道:路,指治国的正确方向。

〔27〕“何桀纣”二句:是说夏桀、商纣是多么放纵自恣,他们只走邪路,因而寸步难行。

〔28〕惟夫:语助词,无义。党人:指结党营私的小人。

〔29〕惮(dàn):害怕。

〔30〕皇舆:本指国君所乘的车,这里比喻国家。败绩:本指作战大败,兵车倾覆,这里指国家遭难。

〔31〕忽:急急忙忙的样子。先后:指在国君的前后来回奔忙。

〔32〕及:赶上。踵武:足迹。

〔33〕荃(quán):香草名,比喻国君。中情:内情,本心。

〔34〕(jì)怒:暴怒。

〔35〕謇謇(jiǎn):正直敢言的样子。为患:成为祸患。

〔36〕忍而不能舍:忍耐不住,不能自止而不言。

〔37〕“指九天”二句:是说指天发誓,上天可以作证,我那样做完全是为了国君的缘故。九天:传说天有九重,故言“九天”。正:同“证”。灵修:具有神明远见的人,这里指楚怀王。

〔38〕“曰黄昏”二句:这是后人加的衍文,应删去。

〔39〕初:当初。成言:说定,约定。

〔40〕悔:反悔。遁:迁移。悔遁:指心意改变。

〔41〕难:为难。离别:指离开楚怀王。

〔42〕数(shuò):屡次。

〔43〕滋:栽种。畹(wǎn):古代土地面积单位,十二亩为一畹;一说三十亩为一畹。九畹:表示种得很多。

〔44〕树:种植。

〔45〕畦(qí):田垄,这里用作动词,按垄种植。留夷、揭车:皆香草名。

〔46〕杂:穿插种植,间种。以上皆以种植香草比喻培养人才。

〔47〕冀:希望。峻茂:高大茂盛。

〔48〕俟(sì):等待。刈(yì):收割。

〔49〕萎:枯萎。绝:凋落。

〔50〕芜秽:本指植物的荒芜,这里指群贤的变质。

〔51〕竞进:指对利禄权势的争相追逐。

〔52〕凭:饱满。厌:满足。

〔53〕羌(qiānɡ):楚方言,发语词。内:对内,对自己。恕己:宽恕自己。量:度量,揣度。量人:以小人之心度量他人。

〔54〕兴心而嫉妒:即生嫉妒之心。

〔55〕驰骛(wù):马奔跑的样子。追逐:追名逐利。

〔56〕所急:急于去做的事。

〔57〕老:指年老。

〔58〕修名:美名。

〔59〕坠露:指木兰树上坠下的露水。

〔60〕落英:即落花。

〔61〕信:确实。姱(kuā):美好。练:精。要:指操守坚定。练要:精诚专一。

〔62〕颔(kǎn hàn):面黄肌瘦的样子。

〔63〕揽:持。木根:泛指植物的根本。结:系上。

〔64〕贯:贯穿。薜荔(bì lì):常绿藤本植物,亦称木莲。蕊(ruǐ):花心。

〔65〕矫:举。菌桂:亦作“箘桂”。

〔66〕索:作动词用,指把胡绳搓成绳索的形状。胡绳:一种蔓生香草,叶可做绳索。(xǐ):形容以绳串物,长而下垂的样子。

〔67〕謇(jiǎn):楚方言,发语词。前修:前代贤人。

〔68〕服:用。

〔69〕周:合。

〔70〕依:依照。彭咸:传说是殷代的贤臣,因劝谏君主不被听取,投水而死。遗则:留下的榜样。

〔71〕太息:叹息。

〔72〕民:即人。民生:即人生。这是屈原自叹其遭遇之多艰。

〔73〕虽:同“唯”,只。好:衍文。修姱:美好。(jī):马缰绳。羁(jī):马络头。羁:比喻对自己的约束。

〔74〕谇(suì):进谏。替:废弃。

〔75〕以:因。(xiānɡ):佩带。

〔76〕申:重。申之:犹言“加上”。

〔77〕亦:语助词。

〔78〕浩荡:无思无虑的样子。

〔79〕民心:人心,指屈原自己的用心。

〔80〕众女:指营私的小人。蛾眉:女子长而美的眉毛,也指女子貌美,这里是比喻自己是被小人嫉妒的贤才。

〔81〕谣诼(zhuó):造谣诬蔑。

〔82〕“固时俗”二句:是说那些小人趋时媚俗,背弃法度,改变措施。工巧:善于投机取巧。偭(miǎn):背弃。错:同“措”。

〔83〕背:违背。绳墨:木工用的墨斗、墨线,是取直的工具,这里比喻正道。

〔84〕周容:苟合求容。度:法则。

〔85〕忳(tún):忧愁的样子。郁邑:苦闷烦恼、怨抑不申的样子。侘傺(chà chì):失意、不得志的样子。

〔86〕穷困:走投无路的样子。

〔87〕宁:宁可。溘(kè):忽然。流亡:随水而去。

〔88〕此态:指苟合求容之态。

〔89〕鸷(zhì)鸟:像鹰隼(sǔn)一类性情猛烈的鸟,这里比喻个性刚强忠正的人。

〔90〕“何方圜”二句:是说方的和圆的怎么能相合?不同道的人哪能彼此相安?圜:同“圆”。周:符合。

〔91〕忍尤:忍受罪过。攘(rǎnɡ):取。诟(ɡòu):辱。

〔92〕伏:同“服”,保持。死直:死于直道。

〔93〕前圣:前代圣贤。

〔94〕相道:看路。

〔95〕延:引颈遥望。伫(zhù):久立等待。延伫:迟迟不去。反:同“返”。

〔96〕复路:回到旧路上去。

〔97〕及:趁着。行迷:去入迷途。

〔98〕步:慢行。皋(ɡāo):水边的高地。

〔99〕丘:小山。椒丘:有椒树的山丘。

〔100〕进:指进身于君前。不入:不被楚君所用。离:同“罹”,遭遇。尤:过失。离尤:获罪。

〔101〕退:离去。初服:当初的服饰,实指原来的志趣。

〔102〕制:裁制。芰:菱,此指菱叶。荷:指荷叶。

〔103〕芙蓉:即荷花。

〔104〕“不吾知”二句:是说不了解我也罢了,只要我的内心真正芳洁。

〔105〕高:这里作动词,使之高。岌岌(jí):高耸的样子。

〔106〕长:这里作动词,使之长。陆离:长的样子。

〔107〕芳:指香洁的东西。泽:通“襗(zé)”,汗衣,引申为污垢的东西。杂糅(róu):混杂在一起。

〔108〕昭质:光明纯洁的品质。

〔109〕反顾:回头看。游目:纵目远眺。

〔110〕四荒:四方荒远之地。

〔111〕缤纷:盛多的样子。繁饰:繁盛的装饰。

〔112〕菲菲:香气很盛的样子。章:同“彰”,明显。

〔113〕“民生”二句:是说人生各有所乐,我却独好善美的东西,而且习以为常。

〔114〕体解:肢解。

〔115〕女媭(xū):是作者所假托的一位有身份的女性。婵媛(chán yuán):是“啴咺”的假借字。啴:喘息。咺:楚方言,哀泣不止。婵媛:因说话愤急而喘息的样子。

〔116〕申申:反复地。詈(lì):责骂。

〔117〕曰:即女媭说。鲧(ɡǔn):夏禹的父亲因治水不成,被放逐,死在羽山之野。婞(xìnɡ)直:刚愎任性。

〔118〕终然:终于。殀(yǎo):死。羽:即羽山。

〔119〕博謇(jiǎn):学问广博而秉性忠直。

〔120〕独:单单。姱节:美好的节操。

〔121〕(cí):草多貌。菉(lù):草名,亦名王刍、淡竹叶。葹(shī):草名,即苍耳。“菉”“葹”都是普通的草。

〔122〕判:分别,区别。

〔123〕“众不可”句:是说对众人不能挨家挨户地去说明。

〔124〕余:指咱们,这是女媭以屈原和自己两个人的口气说的。

〔125〕“世并举”二句:是说世上的人都喜欢成群结党,你为什么这样的孤独而又不听我的话呢?

〔126〕节中:即“折中”,公正地判断是非。

〔127〕喟(kuì):叹息。凭:愤懑。凭心:即愤懑之心。

〔128〕济:渡。沅湘:沅水、湘水,都在今湖南境内。

〔129〕就:投向。重华:即舜。陈辞:陈述自己的言语。

〔130〕启:夏启,禹之子,夏朝君主。《九辩》、《九歌》:皆乐曲名。

〔131〕夏:指夏启。康娱:追逐安逸,贪图享乐。自纵:放纵自己。

〔132〕顾难:看到危难。图后:考虑后来的事。

〔133〕五子:即“五观”,一作武观,启之幼子。失:是衍文,应删。用乎:因而。家巷:内讧,内乱。

〔134〕羿(yì):即后羿,以善射著名,传说是夏代有穷的君主,曾起兵推翻夏启之子太康。佚(yì):放纵。畋(tián):打猎。

〔135〕封:大。封狐:泛指大的野兽。

〔136〕乱流:淫乱之辈。

〔137〕浞(zhuó):人名,即寒浞,传说他是羿之相。他贪恋羿妻,勾结羿的家臣逢蒙将羿杀死。

〔138〕浇(ào):通“奡”,人名,寒浞之子。被服:即“披服”,这里指身上具有。强圉(yǔ):即“强御”,即强暴有力。

〔139〕忍:克制。

〔140〕日:天天。自忘:忘记自身的危险。

〔141〕厥首:他的头。颠陨(yǔn):坠落。

〔142〕常违:即“违常”,违背常规。

〔143〕乃:就。

〔144〕后辛:即商纣王。菹(zū):腌的酸菜。醢(hǎi):肉酱。菹醢:这里作动词用,指把人剁成肉酱。

〔145〕殷宗:殷的宗庙祭祀,即殷王朝。

〔146〕“汤禹”二句:是说商汤、夏禹、周文王皆严肃恭敬,议论治国之道没有差错。俨:恭敬庄重。祗(zhī):敬。

〔147〕授能:把职务交给有才能的人。

〔148〕绳墨:比喻法度。

〔149〕“皇天”二句:是说皇天没有偏私,观民之有德者,便给予辅助。阿(ē):偏袒。错:通“措”,设置,安排。

〔150〕圣哲:指圣贤之人。

〔151〕苟得:才能够。下土:指国土,天下:与“皇天”相对而言。

〔152〕“瞻前”二句:是说看一看古今兴亡之事,从中观察人们衡量事物所取的标准。

〔153〕“夫孰非义”二句:是说哪个不义、不善的人可以选用呢?服:用。

〔154〕阽(diàn):临近危险。阽余身:即“余身阽”。

〔155〕初:指当初的心志。

〔156〕“不量凿”二句:是说不度量一下插柄的孔,就削好了榫头,这本是前代贤臣被剁成肉酱的原因。凿:器物上的孔眼,供安插榫头之用。枘(ruì):榫头。

〔157〕曾:通“增”,愈加。郁邑:烦恼苦闷。

〔158〕时:时世。

〔159〕茹:柔。茹蕙:柔弱的蕙草。

〔160〕浪浪(lánɡ):流不断的样子。

〔161〕“跪敷衽”二句:是说铺开衣襟跪着陈述了以上的话,我心里明白地感到已经得了正道。

〔162〕驷(sì):古代驾一辆车所用的四匹马,这里作动词,指把四虬驾在一起拉车。玉虬:带有玉饰的虬。鹥(yī):凤凰一类的鸟。乘鹥:以鹥为车而乘之。

〔163〕溘(kè):忽然。埃风:夹着尘埃的风。上征:向上行,指向天上飞行。

〔164〕轫(rèn):停车时抵住车轮的木块。发轫:启程,动身。苍梧:即九嶷山,在今湖南宁远。

〔165〕县圃:相传昆仑山有三级,“县圃”在中级,是神人所居之地。县:同“悬”。

〔166〕少留:少许停留。琐:本指宫殿门上雕镂的花纹,这里指宫门。因县圃为神人所居,所以它的门为“灵琐”。

〔167〕羲(xī)和:神话中的人物,即太阳神的驾车者。弭(mǐ):停止。弭节:犹言“停车”。

〔168〕崦嵫(yān zī):神话中的山名,是太阳所入之处。

〔169〕曼曼:同“漫漫”,长远、无际的样子。

〔170〕上下:指上天下地。

〔171〕饮(yìn):给牲畜水喝。咸池:神话中的天池,相传是太阳洗浴的地方。

〔172〕总:结。辔:缰绳。扶桑:神话中的树名,生在日出的地方。传说日出于旸谷,浴于咸池,然后从扶桑上拂掠而过,升到高空。

〔173〕若木:神话中的树名,生在昆仑最西面日入的地方。拂:遮蔽。

〔174〕聊:姑且。相羊:通“徜徉(chánɡ yánɡ)”,徘徊。

〔175〕望舒:神话中的人物,是为月神驾车的人。

〔176〕飞廉:神话中的风神。属(zhǔ):跟随。奔属:在后面紧紧跟着奔跑。

〔177〕皇:通“凰”,雌凤。先戒:先行戒备。

〔178〕雷师:雷神。未具:行装尚未齐备。

〔179〕飘风:旋风。屯:聚。离:通“丽”,附拢。

〔180〕帅:同“率”。御(yà):同“迓”,迎接。

〔181〕纷:盛多的样子。总总:丛簇聚集的样子,指天空云霓之多。离合:指云霓被风吹得忽散忽聚。

〔182〕斑:色彩斑驳的样子。上下:指云霓忽高忽低。

〔183〕阍(hūn):守门人。帝阍:替天帝守门的人。开关:开门。

〔184〕“倚阊阖”句:是说他倚着天门望着我不管。阊阖(chānɡ hé):传说中的天门。

〔185〕时:时光。暧暧(ài):日光昏暗的样子,指天色将晚。罢(pí):同“疲”,疲倦。

〔186〕结:编结。伫(zhù):久立而待。

〔187〕溷(hùn)浊:混乱污浊。不分:善恶美丑不分。

〔188〕白水:神话中水名,传说发源于昆仑山。

〔189〕阆(lànɡ)风:神话中的地名,传说在昆仑山上。緤(xiè):系,拴。

〔190〕高丘:高山,指阆风。

〔191〕春宫:神话中东方青帝所居的宫殿。

〔192〕琼枝:玉树的枝。继佩:指在原佩物上再用琼枝饰之。

〔193〕及:趁着。荣、华:花。

〔194〕下女:指人间的女子。诒(yí):通“贻”,赠给。

〔195〕丰隆:云神。

〔196〕宓(fú)妃:人名,相传是伏羲氏之女,溺死于洛水,遂为洛水神。

〔197〕佩(xiānɡ):即佩带。结言:订约。

〔198〕蹇(jiǎn)修:人名,传说是伏羲氏之臣。理:使者,媒人。

〔199〕纬(wěi huà):乖戾,不合。难迁:难迁就。

〔200〕次:止宿。穷石:神话中的山名。

〔201〕濯(zhuó):洗。洧(wěi)盘:神话中的水名。

〔202〕保:恃。

〔203〕“虽信美”二句:是说宓妃诚然美好,但骄傲无礼,故弃去而另作追求。来:犹言“归去来”。违弃:离弃,抛开。

〔204〕览、相、观:看。

〔205〕周流:遍行。

〔206〕瑶台:用美玉砌成的台。偃(yǎn)蹇:高耸的样子。

〔207〕有娀(sōnɡ):传说中国名。佚(yì)女:美女。传说有娀之佚女名简狄(dí),住高台,后来成为帝喾(kù)之妃,生子契,是商代的始祖。

〔208〕鸩(zhèn):鸟名,传说其羽有毒,置于酒中,可致人死亡。

〔209〕不好:是说其女并不美好。

〔210〕“雄鸠”二句:是说雄鸠叫着飞去说媒,我又嫌它太轻佻巧利。鸠:即斑鸠。佻巧:指口吻轻薄。

〔211〕“心犹豫”二句:是说心里犹豫而疑惑不定,想自己到简狄那里去,又觉得于礼不合。

〔212〕凤皇:即“凤凰”,古代传说中的玄鸟。传说简狄吞玄鸟卵而生契。受诒:指受帝喾之委托。诒:托。

〔213〕高辛:即帝喾。

〔214〕集:本指鸟栖于树,这里与“止”同义,停留。

〔215〕浮游:游荡。

〔216〕少康:传说是夏代的中兴之主,夏相之子。夏相被过、浇杀后,少康逃到有虞国,娶了国君的两个女儿,后借助有虞的力量,杀死了浇,恢复夏朝。未家:没有成家。

〔217〕有虞:传说中的国名,姚姓。二姚:有虞国君的两个女儿。

〔218〕理、媒:指媒人。

〔219〕导言:指媒人说合时通达双方的话。不固:指媒人之言不坚,难以成事。

〔220〕闺:旧时指女子所居内室。

〔221〕哲:智。哲王:贤智之王,指楚怀王。寤:通“悟”,醒悟。

〔222〕“怀朕情”二句:是说我怀着忠贞之情无可抒发,如果永远处在这种环境,我怎能忍受得下去?

〔223〕索:取来。藑(qiónɡ)茅:一种可用来占卜的草。筳(tínɡ):占卜用的小竹片。(zhuān):相传楚人用灵草编结筳竹以占卜叫做“”。

〔224〕灵氛:古代善占卜者。占:占卜。

〔225〕曰:主语是屈原。以下四句是屈原问卜之词,意思是说两美必合,但谁是真正修洁之人而对我表示爱慕呢?天下如此广大,难道只有这里才有美人吗?

〔226〕“勉远逝”二句:你努力往远方去,不要疑惑不决,谁寻求美好的人而会把你放弃?曰:主语是灵氛。以下十四句是灵氛的答话。

〔227〕“何所”二句:是说何处没有贤君,又何必单单眷恋自己的故国呢?故宇:即“故国”。

〔228〕幽昧:昏暗。昡曜(xuàn yào):本指日光强烈,引申为眼光迷乱。

〔229〕云:语助词。余:灵氛代屈原自称。

〔230〕“民好恶”二句:是说人情之好恶本无差别,只是这帮小人与众不同。

〔231〕户:家家户户。服:佩带。艾:艾草。在作者心目中,这是一种恶草。要:同“腰”。

〔232〕“览察”二句:是说那帮党人观察草木都得不到正确的认识,岂能对美玉有恰当的评价?珵(chénɡ):美玉。

〔233〕苏:取。粪壤:粪土。帏(wéi):古人佩带的香袋。

〔234〕巫咸:传说中的神巫。

〔235〕怀:带着。椒:花椒,用以浸洒降神。糈(xǔ):精米,用以祭神。要:同“邀”,迎候。

〔236〕“百神”二句:是说天上的诸神遮天蔽日地全部降临了,九嶷山上的众神也纷然相迎。翳(yì):遮蔽。迎:应作“迓”。

〔237〕皇:指百神。剡剡(yǎn):光芒照耀的样子。扬灵:显示神灵。

〔238〕吉故:指前代君臣遇合的吉事。

〔239〕曰:主语是巫咸。以下十六句,是巫咸传述百神的话。

〔240〕榘(jù):同“矩”,画方形的工具。矱(huò):尺度。榘矱:比喻准则、法度。榘矱之所同:指志同道合之人。

〔241〕严:一本作“俨”,恭敬,指律己严正。

〔242〕挚(zhì):即伊尹,传说是商汤的贤相。咎繇(ɡāo yáo):即皋陶(yáo),传说是夏禹的贤相。

〔243〕“苟中情”二句:是说只要衷心爱好美德,就不必借助媒使说合。

〔244〕说(yuè):即傅说。傅岩:地名,在今山西平陆县东。

〔245〕武丁:即殷高宗。相传高宗思贤,梦得圣人,即以梦中的形象访求天下,得傅说,用其为相,殷室大兴。

〔246〕吕望:即姜太公。相传姜太公曾困于殷都,一度做过屠夫。

〔247〕周文:周文王。

〔248〕甯戚:春秋时卫国人。相传甯戚曾为商贾,宿于齐东门之外,齐桓公夜出,甯戚正在喂牛,并用手扣牛角而歌。桓公听后,知其贤,便举用为卿。

〔249〕齐桓:即齐桓公,春秋前期齐国国君。该辅:备位于辅佐大臣之列。

〔250〕年岁之未晏:年纪不算老。

〔251〕央:尽。

〔252〕“恐鹈”二句:是说要趁年岁未老,有所作为,若年老力衰,如同鹈鸣,百草不芳那样,便再也来不及了。鹈(tí jué):鸟名,即子规,亦称杜鹃,鸣于春末夏初,正是落花时节。

〔253〕琼佩:用美玉制成的佩物,比喻美德。偃蹇:繁盛美好的样子。薆(ài)然:隐蔽遮盖的样子。

〔254〕谅:信实。

〔255〕折:摧残。之:指佩玉。

〔256〕缤纷:纷乱的样子。

〔257〕淹留:停留,这里指在故国停留。

〔258〕“兰芷”二句:是说兰和芷变得不香了,荃和蕙化成了茅草,比喻一些人的变质。

〔259〕萧:蒿类植物名。艾和萧都是贱草,比喻不肖之人。

〔260〕害:祸害。

〔261〕可恃:可依靠,可信赖。

〔262〕无实:华而不实。

〔263〕委:弃。厥美:它原有的美质。

〔264〕苟:苟且。

〔265〕专:专横。佞(nìnɡ):谄媚。慢、慆(tāo):傲慢。

〔266〕(shā):木本植物,一名茱萸(zhū yú)。

〔267〕“既干进”二句:是说他们既然拼命钻营,怎能保持自己的美质呢?

〔268〕“固时俗”二句:是说时俗本来就是随波逐流,谁能不随之而变化呢?

〔269〕若兹:如此。

〔270〕揭车、江离:香草名。

〔271〕“惟兹佩”二句:是说只有我的佩饰是可贵的,但它的美质却被人鄙弃直到如今。

〔272〕亏:亏损。

〔273〕沫:已,尽。

〔274〕“和调度”二句:是说我虽然未被任用,但仍然修己洁行,以自娱慰藉,且遨游四方,以求同志。

〔275〕余饰:我的佩饰。

〔276〕周流:周游。观乎上下:即观访上下四方。

〔277〕历:选择。

〔278〕羞:美好的食物。

〔279〕精:舂米使之精。爢(mí):屑。琼爢:玉屑。(zhānɡ):食粮。

〔280〕杂:兼用。瑶:玉石。象:象牙。以为车:用来装饰车子。

〔281〕“何离心”二句:是说彼此不同心怎能合在一起,我将远去,自求疏远。

〔282〕邅(zhān):转弯,转道。

〔283〕扬:扬起。云霓:云霞,这里是以霓为旗。晻蔼(yǎn ǎi):因云霞蔽日而光线变暗的样子。

〔284〕玉:指马身上佩的玉饰。鸾:马身上系的铃。啾啾(jiū):拟声词,指鸾铃的鸣声。

〔285〕天津:即天河渡口,在东方箕星和南斗星之间。

〔286〕“凤皇”二句:是说凤凰恭敬地举着龙旗,在高空有节奏地飞翔。

〔287〕流沙:神话中西方的沙漠地带,据说那里的沙在不停地流动。

〔288〕遵:循着。赤水:神话中的水名。

〔289〕麾(huī):指挥。梁:桥,这里作动词用,指架桥。

〔290〕诏:命令。西皇:即古帝少嗥(hào),是西方之神。

〔291〕腾:传话,吩咐。待:等候。

〔292〕路:这里作动词用,路过。不周:神话中的山名,即不周山。

〔293〕西海:神话中西方的海。

〔294〕屯:屯集。

〔295〕齐:使之整齐。轪(dài):车端管状的帽盖。并驰:并驾齐驱。

〔296〕婉婉:同“蜿蜿”,蜿蜒,形容龙身摆动的样子。

〔297〕云旗:以云为旗。委蛇(yí):卷曲而伸展的样子,形容旌旗飘动。

〔298〕“抑志”二句:是说旌旗和车马都停止了,我的思绪却继续飞驰。

〔299〕韶(sháo):即《九韶》,传说是虞舜时的乐舞。

〔300〕假:借。日:指日光。媮(yú):同“愉”,愉快。

〔301〕“陟升皇”二句:是说升到了光明的天空,居高临下,我忽然看到了故乡。

〔302〕仆夫:指随从的人们。

〔303〕蜷(quán)局:指马身蜷缩。顾而不行:指马回头张望,不肯前行。

〔304〕乱:指篇终时的结语,即“尾声”。

〔305〕已矣哉:等于说“算了吧”。

〔306〕故都:即故国。

〔307〕莫:没有人。美政:理想的政治。

〔308〕从彭咸之所居:追随彭咸,投水死去。

鉴赏

(一)

《离骚》是一首用生命写成的规模宏大的伟大诗篇。它以空前的规模和气势,生动地展现了屈原的人格力量、爱国情怀及其与社会对立所引起的情感矛盾的浩荡波澜。它是封建时代知识分子的正直人格的巨型雕塑,它是中华民族爱国志士的苦恋情操的交响乐,它是人类心灵的辩证运动和苦难历程的巨幅图画。

司马迁说过:“屈原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史记·屈原贾生列传》)“怨”是屈原创作《离骚》的情感动力,也是《离骚》丰富的情感内容的核心。郭沫若称《离骚》为“以烦恼为主题的一部回旋曲”。正是这个“怨”字,凝结了《离骚》的永恒普遍的魅力。钱钟书先生的《管锥编》对《离骚》的“怨”有过精彩的阐发:“弃置而复依恋,无可忍而又不忍;欲去还留,难留而亦不易去。即身离故都而去矣,一息尚存,此心安放?江湖魏厥,哀郢怀沙,‘骚’终未‘离’而愁将焉避!”“宁流浪而犹流连,其唯以死亡为逃亡乎!故‘从彭咸之所居’为归宿焉。思绪曲折,文澜往复;司空图《诗品·委曲》之‘似往已回’,庶几得其悱恻缠绵之致。”“读之为覩其郁结蹇产。念念不忘,重言曾欷,危涕坠心。旷百世而相感,诚哉其为‘哀怨起骚人’(李白《古风》第一首)也。”这几段文字既是读《骚》之印象,也是“旷百世而相慰”的生发。千年之后,《离骚》之“怨”仍能激发如此深刻沉痛的共鸣,其典型性岂不令人深思!

总之,《离骚》想象丰富,境界恢宏,情诚怨深,整体和谐。它的构思纵横驰骛,像宇宙一样寥廓;它的形象和语言精彩绝艳,像云霞一样绚丽;它的思想感情跌宕变化,像黄河九曲,汹涌澎湃而又回旋往复;它的风格幽深含蓄,像箫管笛音,委婉隐约。其内容的伟大崇高和艺术的成熟入化,堪称划时代的巨著。

(二)

《离骚》所表现的是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湍流,因而难免有时“郁结蹇产,重言曾欷,前后失照”,但由于优秀作品的情理统一性和艺术完整性规律起作用。因此,纵观《离骚》全诗,我们还是可以感受到一种巨大的逻辑力量,它把叙事与抒情融为一体,现实过程的叙述与心灵历程的再现水乳交融,处处表现出现实生活的矛盾对立和诗人情感的辩证运动,从而构成一个庞大而有序的逻辑结构。

全诗隐伏着两条基本的逻辑线索:一为现实的矛盾斗争的过程;二为心灵的辩证运动的历程。前者为副线,后者是主线。

现实过程几乎概括了诗人的一生:出身、少年时代的学习、修养和抱负以及后来所遇到的各种挫折,最后选定以死向现实抗议的结局。这个过程的公式是:内美好修→节节受挫→上下求索→以身殉国。

心灵的历程再现了诗人复杂的情感冲突,经历几个情感的波折,最后形成感情的瀑布和漩涡。这个过程的公式是:满怀热情→失望痛苦→彷徨往复→绝望决裂。

在现实过程的叙述中,诗人的“自我”面对着三种基本的矛盾冲突:一是“致君尧舜”的努力与昏聩楚王的“不察”和排斥的矛盾;二是正道直行与党人的谗佞的对立;三是独立不迁与众芳变质的对立。在心灵历程的表现中,诗人的“自我”也面对着三种基本的矛盾冲突:一是忠君与罪君的内心冲突;二是矢志与随俗的内心冲突;三是恋国与去国的内心冲突。这两类矛盾冲突的线索交织在一起,相辅相成,形成全诗的情感中线。沿着这条情感中线,各种现实矛盾和内心冲突渐次展开,波澜叠起,境界万千,诗人的“自我形象”也逐渐显露和完成。

现在,我们可以把《离骚》的逻辑结构,绘成图表,显示如下:

(三)

《离骚》的意象是绚烂多姿、极其丰富的,包含着三大意象群:一是人事的意象群,二是花草禽鸟的意象群,三是神仙传说的意象群。而每一个意象群都可以分为互相对立的两组,即肯定性与否定性两组。这三个意象群的内在矛盾性,暗示着诗人的情感矛盾无时不在、无处不在。

《离骚》的三大意象群构成了三个世界:人事意象群构成现实世界,它是诗人生命痛苦的土壤。花草禽鸟的意象群构成象征的世界,它是诗人高洁人格的投影。神仙传说的意象群构成超现实的世界,它是诗人企图超世拔俗、迈向真善美境界的幻象。总之,《离骚》的意象三界都是诗人苦难灵魂的客观化,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它们分别导源于三种心理功能,即感知的功能、投射的功能、升华的功能。

那么《离骚》的意象三界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呢?由于它们都是诗人苦难灵魂的客观化,因此它们都来源于诗人对现实生活的审美感受,是一而三的,也即它们是一个东西的三种形态。正如元稹说的“骚人作而怨愤之态繁”(见《元氏长庆集》卷五十六,《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它们都是诗人的“怨愤之态”。人事的意象群是诗人“怨愤之态”的现象界,花草禽鸟的意象群是诗人“怨愤之态”的影子界,神仙传说的意象群是诗人的“怨愤之态”的形上界。它们之间的关系可以绘成如下图:

这种意象结构向人们暗示着诗人的灵魂在上天入地地挣扎,暗示着诗人的痛苦如影随形、弥漫宇宙。《离骚》的这种意象结构的规模是极其宏伟的,它的空间感和时间感也是空前的。这只有但丁的《神曲》可以与之媲美。刘勰云:“才高者苑其鸿裁。”今天,我们欣赏《离骚》,就应着眼于这种伟大的“鸿裁”(格局),也即庞大的逻辑结构和意象结构,而不是仅仅关注它的细部技巧。

(四)

《离骚》的艺术美除了表现在它的庞大的逻辑结构和瑰丽雄伟的意境形象外,更主要的表现在抒情的高超艺术上。《离骚》的情感表现艺术有如下一些特点:

首先,《离骚》的情感表现采用了统一的哭诉的语调。诗人好像是面对着亲人、朋友、知音,面对着公正无私的宇宙洪荒,诉说着他的不幸、痛苦、幽怨和不平。这种哭诉求援的语调贯穿诗的始终,未曾中继或转移。因此,尽管诗中的情感内容是很丰富的,但却有统一的语言色彩,形成一个统一的语言情境,从而强化了全诗的整体性效果。另一方面,这种哭诉求援的语调使人感到亲切。尽管诗中的政治倾向很强烈,但不会产生强制、训诫的感觉,反而大大增强了情绪的感染力。这种语调容易诱导读者进入“抒情的出色状态”,容易激发读者的同情心。

其次,抒情中夹杂着行动和对话的描写,使抒情过程形成情节性的变化。全诗在抒情的进程中,描写了一次对话,即女媭的责备与诗人向舜帝的陈诉(见第33节至第44节)。两次问卜:第一次“命灵氛为余占之”,灵氛劝他远行(见第65节至第69节);第二次是向巫咸问卜,“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巫咸也劝其去国寻求同道以施展抱负(见第70节至第75节),同时描写了诗人的三次飞行。在第二次飞行中,又包含着三次求女的过程。这一次对话、两次问卜、三次飞行以及三次追求的失败的情节性描写,形成了《离骚》的外在节奏感。实际上,女媭、灵氛、巫咸的话以及三次飞行的情景都是诗人否定性人格的化身。是诗人潜意识中逃逸意向的表现,也就是诗人内心矛盾的反映。全诗始终贯穿着两种力量、两种动机、两种价值观的冲突,这是一种内在的、无形的心理冲突,但诗人通过外在的、有形的情节性描写表现出来,这不仅使全诗的抒情艺术曲折、生动,而且使诗的情感内容含蓄蕴藉,富有意味。

第三,《离骚》的抒情还具有内在的情感节奏。其特点是汹涌澎湃而又回旋往复,形成三个情感大潮。第一大潮围绕着忠贞与谗佞的现实冲突;第二大潮表现为诗人上下求索,寻找通向“哲王”的道路而与各种阻挠、困难进行斗争的过程;第三大潮围绕着离开故国、另求贤主的意向与怀恋故都的爱国热情的矛盾冲突展开。这三次悲剧情感的大潮一浪比一浪高,情感矛盾逐步加剧。彷徨往复,欲去又留,最后情感冲突达到高潮时,却如一川巨流从高空跌落,形成情感的瀑布,把诗人抛入绝望和死亡的深渊。这三次悲剧情感发展的大潮,每次都是以希望始,以失望终。希望与失望交替往复,恰似九曲回旋的江河。这种情感流程的特点使读者感到既波澜壮阔而又深邃莫测。诗人总是在反复诉说着、分辨着、表白着,生动地表现出愁肠百结、欲言难尽的痛苦心态,给人以强烈的情感撞击。

第四,《离骚》的情感表现深刻体现了人类心灵的辩证法。情感矛盾贯穿着全诗的始终,形成情感辩证运动的过程。抒情主人公一方面在埋怨“荃不察余之中情”,另一方面却又忍不住要劝谏,并指天誓日地表白“夫唯灵修之故也”;一方面感到这样下去没有好结果,想要遗世而自疏,甚至闪过随波逐流的念头,另一方面却执著地坚持自己的理想和政治主张;一方面他明明看到祖国毫无前途,发出“何怀乎故都”的感慨,另一方面,他却死也不肯离开祖国。总之,几乎在每一小段甚至每一小节中都包含着两种情感的冲突,而且这种冲突无始无终,到最后仍然没有得到解决,所以只好用自杀来摆脱这一矛盾。黑格尔在谈到生命的辩证法时曾说过:“生命的力量,尤其是心灵的威力,就在于它本身设立矛盾、忍受矛盾、克服矛盾。”(《美学》第一卷)《离骚》的抒情正体现了这种生命辩证法的运动。贯穿《离骚》始终的基本矛盾线索是:诗人追求“美政”的意志力量与社会反追求的现实力量之间的冲突。这个基本冲突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追求目标的冲突,即动机冲突;第二阶段是追求过程的冲突,即行为冲突;第三阶段是变态追求的冲突。而在每一阶段中,诗人又不断设立矛盾、忍受矛盾、克服矛盾。这就使情感的辩证运动波澜起伏、曲折有致。

《离骚》还显示了抒情主人公的情感辩证运动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诗中展示了两类冲突力量的消长曲线:第一类是个体对社会压迫的抗争,由于社会力量过于强大、未被克服,所以个体的活力逐渐被削弱。具体表现为失望情绪的增强,实现目标的信心的减弱,最后发出“已矣哉”的感慨。第二类是抒情主人公精神领域中迎战冲动与逃逸意向两种心理力量的对抗。迎战冲动不断受到干扰、阻遏,因而由进攻性转入防御性,诗人的精神支柱由进取性的“前圣”转为防御性的先贤“彭咸”,逃逸意向逐渐加强,最后产生“何怀乎故都”的与世决绝的决心。总之,在诗人情感的辩证运动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一系列的从量变到质变的发展:诗人的“美政”目标的现实性逐渐减弱,而“国无人莫我知”的寂寞感、失望情绪以及“从彭咸之所居”的死亡观念逐渐增强,从而揭示了抒情主人公以身殉国的必然性。

最后,《离骚》空前细致、生动地展现了人类所面临的现实与理想、感情与理智、意识与潜意识等多重矛盾。这些心理冲突错综交织、丰富多彩,但它们都围绕着追求的过程而统一起来,形成一个丰富完整的心灵世界。《离骚》在表现抒情主人公的情感矛盾的激烈和逼真方面,已经达到了惊人的成熟地步,在表现的细致入微和丰富深刻上令人叹为观止,这是《离骚》能够产生巨大的情感冲击波的重要原因。

(五)

如上所述,庞大有序的逻辑结构、瑰丽雄奇的意象境界以及超乎寻常的情感表现,这些都是构成《离骚》旷古绝伦的艺术美的主要因素。它们整体和谐充分地表现出《离骚》的艺术成就,形成它的“天然去雕饰”的审美形式。但是《离骚》的不朽,除了它的艺术美具有永恒的魅力外,更重要的在于《离骚》所蕴藏的人性美、人情美。以上所说的各种艺术美的因素,都导向一个目标,即塑造《离骚》的自我形象。这个自我形象所表现出来的人性美和人情美,更具有巨大的荡涤人类灵魂的力量。

从思想性质来看,《离骚》所塑造的诗人的自我形象是一个有抱负、有作为的爱国政治家的形象。《离骚》自我形象的思想内涵是相当丰富的,包括政治思想、哲学思想、伦理思想、社会思想等,其核心是以“美政”为目标的政治改革论。屈原的思想比较接近于孟子的思想体系,但也体现了儒、法融合的倾向。他的政治抱负和政治改革论,都是导源于他的爱国思想,他念念不忘楚国的兴亡,对楚国前途抱有深刻的忧虑,他希望致君尧舜,推行贤明政治,挽救国家的衰亡,振兴楚国,直至统一中国。他的各种政治主张都是振兴楚国的具体药方,这种爱国思想是《离骚》的一条思想红线。

从人格特征来看,《离骚》所塑造的诗人的自我形象是封建时代一个节操高尚的士人形象。他品行高洁、内美好修;他具有超世拔俗的素质,因此他能正道直行;他对楚国的君王怀着一片赤心,因此他为国家竭忠尽智;他为实现理想而四处奔波,虽罹患而百折不挠,表现出“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宁死不屈的精神。综合上述各种人格因素可以看出:《离骚》自我形象的最主要人格特征,可以用“诚”“气”“节”三个字来概括。“诚”就是真诚、忠贞,不计个人得失,不顾遭遇悲惨,置生死于度外;“气”就是进取、追求,有着强烈的、不可遏止的对于理想(真理)的求索精神,虽然羽折翎落,滴着鲜血,仍然苦苦挣扎;“节”就是独立、坚定的节操,决不向恶势力屈服,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决不妥协投降,誓死不渝地忠于自己的事业和理想。这完全是封建时代受人景仰的士人的高尚人格。

从情感基调来看,《离骚》所塑造的自我形象是一个苦恋着祖国的时代弃儿的形象。《离骚》的基本情感内容是这样三类:一是遗弃感,这是一种忠贞遭弃、壮志难酬的痛苦;二是离异心,这是一种上下求索、彷徨歧路的迷惘;三是故国情,这是一种报国无门,但仍忠于祖国,宁死也不离开故土的苦恋。“乱”辞概括诗人的两大悲哀:既未能拯救国家的危亡,也未能获得社会的理解和支持。国难多、志难酬、世俗沉睡、人莫我知。唯有捐躯全节是其唯一的出路,他是一个痛苦的时代弃儿。因此,全诗从头到尾贯穿着深沉而又强烈的历史性悲剧情调。总之,抒情主人公的人格结构的核心是一个“恋”字,即对祖国的爱恋。他的情感矛盾的基本状态则是一个“苦”字,即壮志难酬,人莫我知的痛苦。很明显,从情感性质的角度看,《离骚》又可以说是一支苦恋式的咏叹调。

诚然,李白的“哀怨起骚人”概括了《离骚》情感内容的重要特点。这一说法影响很大,长期以来对中国抒情诗产生了潜移默化的作用。但是,《离骚》的哀怨之中包含着壮烈,且不说它的规模、境界和气势十分壮阔,给诗中的哀怨之情形成一个吞纳宇宙的构架。而且诗中处处流贯着一种“浩然之气”,一种为真理、为理想而斗争的顶天立地、气吞山河的胸襟情怀,一种为真理而献身的壮烈的激情。因此,它不仅给人以哀怨悱恻的美,而且给人崇高的悲剧美。

综合以上三个方面的分析,即可对《离骚》所塑造的自我形象的基本性质做出比较完整的判断:这是一个独立不迁、忠于祖国、为振兴楚国而痛苦追求“美政”、至死不渝的先秦进步政治家的形象。这个形象缺乏独特个性的生动形态,因而它具有较大的普遍性、抽象性,这是早期抒情诗的特点。

(六)

从上一节的分析中可以看出,《离骚》的自我形象具有鲜明的思想特征、人格特征和情感特征,这些特征都具有很大的概括力。强烈的目标感是《离骚》自我形象第一个重要特征。那么这个目标是什么呢?就是“美政”。它虽然有其具体的历史内容,但因表现得比较抽象,便容易激发读者对美好的政治局面的想象。抒情主人公对党人的“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的否定,对前圣的“循绳墨而不颇”的肯定,都指向着秩序的思想,这是对特权的一种约制,它意味着对稳定的政治局面的追求,抒情主人公对“举贤授能”的提倡就是对那种僵化的、世袭的、腐朽的用人制度的否定,也是对那种凝固的社会观的否定,而肯定了唯物的社会发展观,它意味着对社会进步的追求。至于诗中的民本思想,则包含着民主思想的因素。由于抒情主人公的这种政治理想与当时楚国的社会现实是对立的。因此,诗人在表现这种理想时总是贯穿着对黑暗现实的批判。这就使《离骚》的思想内容不仅具有追求稳定、进步、民主的政治局面的普遍性,而且具有变革现实的精神和意志力量这一思想形式。它表现出人类普遍存在的“对现实生活的利益和关系的积极参预和推进”(黑格尔《美学》第三卷下第284页)的基本特征。因此,“美政”实际上是人类追求稳定、秩序、民主的美好政治局面和变革现实的愿望的象征。

其次,抒情主人公具有高尚的目标,但在现实中却不能实现。他面临种种挫折和不幸:君王的昏庸、不信任,党人的造谣陷害,后生的背叛,社会人心的败坏等。他虽然处在非常恶劣的环境中,但决不妥协、屈服,决不随波逐流,而是坚持独立不迁的人格,顽强地继续追求理想和真理,表现出被遗弃而不沉沦,蒙谣诼而不自毁的品质和以国家民族的利益为重、宁死不屈的人格,充分表现出身处逆境仍然对理想、对真理、对祖国忠贞不渝的特征。而且它象征着人类对真、善、美追求的巨大热情和不可逆转的坚定性。这是人类巨大的意志力量的表现。

最后,从情感特征来看,抒情主人公是一个封建时代失意知识分子的形象。他满腹经纶,但却怀才不遇;他忠君爱国,但却报国无门;他品质高尚,但却不被人理解。这是整个封建时代中国知识分子灵魂痛苦的呼喊,是他们的不幸遭遇和复杂心境的真实写照。这是中华赤子的九曲回肠,是志士仁人的百叠隐衷。而这种复杂的情感矛盾还具有更大的普遍性,实质上是一种苦恋式的悲剧心境,即追求的目标难以达到而又无法舍弃的痛苦的心理状态。这种苦恋式的悲剧心境是人类精神生活中的一种普遍的存在形式。凡是失意文人,无不感到《离骚》与自己“心有灵犀一点通”。

上面我们对《离骚》自我形象所蕴含的象征意蕴进行了简要的分析。从这里可以看出:《离骚》不仅是先秦时代楚国的一个失败政治家的哀怨,而且是中国封建时代失意文人的灵魂的呼喊;也不仅是失意文人的灵魂的呼喊,而且是华夏性格的雕塑;还不仅是华夏性格的雕塑,而且是人类苦恋心境的象征。《离骚》自我形象是一个在政治黑暗时期诞生的、身处逆境仍然坚定地、痛苦地追求着“美政”目标的悲剧性格。它的灵魂是一个痛苦的追求者的伟大灵魂。在诗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个灵魂不安的悸动,听到这个灵魂孤寂的叹息,我们还可以看到这个灵魂痛苦的挣扎,听到它对后来追求者的呼唤。它是那样扣动人的心弦,不仅使人心生怜悯和同情,而且给人生命的热力。这个追求者的灵魂是由目标的正义性、人格的崇高性和情感的悲剧性三者的统一构成的,因此它具有极大的概括性。它那坚定的、进步的目标,它那刚毅、伟岸、坚不可摧的人格力量,它那无法摆脱的痛苦的情感冲突,表现了人类向往进步、追求真理的精神以及对之忠贞不渝的优良品性。就《离骚》历史内容的这种普遍性而言,我们可以把《离骚》看成是历史性悲剧人物的人性、人情的一次比较全面、综合的再现。因此,它是人类心灵悲壮历程的史诗,是一首真正的人的诗。

由于《离骚》的这一痛苦的追求者的伟大灵魂蕴含着上述的普遍性,因此它就具有永恒的、丰富的象征功能。(前面已经说过:《离骚》中的自我形象是一个复杂丰富的性格整体,它的不同侧面具有相对独立的典型性,因此,《离骚》的象征功能也是复杂、丰富的,它们形成一个象征体系。)

从纵向来看,《离骚》中自我形象的象征功能可以分为三个层次。

在第一个层次里,《离骚》的自我形象是先秦时代的时代精神的象征。《离骚》的自我形象并不是从天而降的怪物,而是先秦时代的思想文化哺育出来的骄子。它体现了战国后期各派融合的政治思想特征。同时,春秋战国时期是一个百家争鸣、生气勃勃的时代,社会充满了进取的、批判的精神。《离骚》的自我形象所表现出来的敢于斗争、决不妥协、上下求索的批判和进取的特点,正是当时的时代精神的表现。因此,在《离骚》产生的那个时代,正是这种进取、批判的精神在激荡着读者的心灵。

在第二个层次里,《离骚》的自我形象又是中华民族民族心理的象征。《离骚》自我形象所表现的忠君、爱国的思想和气节,在中华民族的民族心理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中国长期在封建中央集权的统治下,皇帝是国家的象征。因此在人们的心理上忠君与爱国常常连在一起,成为一种等价物。而气节则是维系这种专制统治所需要的长期形成的社会性的人格特征。“气”和“节”是中国固有的两种道德标准,主要指的是读书人或士人的立身处世之道。“气节”作为一种人格特征,具有激动人心的力量。总之,忠君爱国的思想和气节已经成为中华民族的民族心理的组成部分。正因为这样,《离骚》表现出来的对楚王的一片赤诚、对楚国故土宁死也不肯背离的深情以及对恶势力毫不妥协的独立不迁的人格,才能千百年来都扣动着中华民族各个成员的心弦。另一方面,《离骚》的情感内容和表达方式在中国长期的封建社会中也是极富典型性的。有理想、有抱负、想在自己的祖国推行“美政”,却得不到君王的信任和支持;明明看到君王的昏庸,却又不能不忠诚于他、依赖于他;心中怀着满腹牢骚与怨愤,却无法痛快地、直截了当地倾吐出来,只好用美人香草作比兴,借神话传说为寄托,甚至以女子的口吻与情态来表现。这正是千百年来中华民族的人臣百姓普遍的情感矛盾。因此,《离骚》能够成为中华民族的人格和情态的象征形式。

在第三个层次里,《离骚》的自我形象则是人类精神生活的悲壮历程的象征。人民群众是理想的向往者、真理的追求者。他们在自己的人生旅程中,不懈地追求着、创造着,从而推动历史的前进。人类的历史,可以说就是不尽地追求真、善、美境界的历史。但是,由于现实与理想的矛盾,这种向往和追求往往受到阻遏和挫折。因此,人类的精神生活常常表现为追求——失败——再追求的悲壮历程。《离骚》的自我形象怀抱着济世之志却不为世用,报国无门但仍然痛苦地上下求索,最后下决心以身殉国的经历,不正是人类追求——失败——一再追求的悲壮历程的典型写照吗?《离骚》所展示的实际上是人类对真、善、美境界追求的热情,是人类理想、世界真理的伟大追求者孤独失败的苦闷,以及追求中宁死不屈的精神。因此,各个时代、各个民族的读者,都可以从这追求的热情中得到鼓舞,对这追求失败的苦闷产生同情,与这宁死不屈的精神产生共鸣。

从文艺欣赏实践的横向来看,《离骚》所塑造的这个痛苦追求者的灵魂又具有多重的象征功能。由于《离骚》自我形象的性格内涵和情感因素的丰富性,因此处于不同环境、具有不同心境的读者,都可以在它里面找到象征形式。例如,有济世之志而不为世用者、身处逆境而忠贞不渝者、怀恋故土欲去不忍者、报国无门而又欲罢不能者,还有心中郁结不能解者、顽强地上下求索者、愤世嫉俗者、独善其身者、忠良遭害者,等等,都可以在欣赏《离骚》的过程中,从不同角度获得情感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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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6/11 15:1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