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条 | 燕子赋 无名氏 |
释义 | 燕子赋 仲春二月,双燕翱翔,欲造宅舍,夫妻平章〔1〕。东西步度〔2〕,南北占详〔3〕,但避将军太岁〔4〕,自然得福无殃。取高头之居,垒泥作窟;上攀梁栋,藉草为床。安不虑危,不巢于翠幕,卜胜而处,遂托虹梁〔5〕。铺置才了,暂住堤塘〔6〕。 乃有黄雀,头脑峻削,倚街傍巷,为强凌弱。睹燕不在,入来侥掠〔7〕。见他宅舍鲜净,便即穴白占着〔8〕。妇儿男女,共为欢乐,自夸楼猡〔9〕:“得伊造作〔10〕,‘耕田人打兔,蹠履人吃臛〔11〕’,古语分明,果然不错。硬努拳头〔12〕,偏脱胳膊〔13〕,燕若入来,把棒撩脚。伊且单身独手,喽我阿莽蘖斫〔14〕,更被唇口嗫嚅〔15〕,与你到头尿却〔16〕。” 言语未定,燕子即回,踏地叫唤。雀儿出来,不问好恶,拔拳即搓。左推右耸,剜耳掴腮;儿捻脚拽,妇下口〔17〕。燕子被打,可笑尸骸〔18〕,头不能举,眼不能开。夫妻相对,气咽声哀:“不曾肥犯豹尾〔19〕,缘没横罗鸟灾〔20〕?”遂往凤凰边下牒分析。 “燕子单贫,造得一宅,乃被雀儿强夺,仍自更著恐吓,云:‘明敕括客,标入正格〔21〕;阿你逋逃落藉〔22〕,不曾见你膺王役,终遣官人棒脊〔23〕,流向儋、崖、象、白〔24〕。’云:‘野鹊是我表丈人,鸠是我家伯〔25〕,州县长官,瓜萝亲戚〔26〕。是你下牒言我〔27〕,恐你到头无益。火急离我门前,少时终须吃掴!’燕子不忿,以理从索,遂被撮头拖拽〔28〕,捉衣扯擘〔29〕,撩乱尊拳〔30〕,交横秃剔〔31〕,父子数人,共相敲击。燕子被打,伤毛坠翮,起止不能,命垂朝夕。伏乞检验,见有青赤〔32〕,不胜冤枉,请王科责〔33〕。”凤凰云:“燕子下牒,辞理恳切;雀儿豪横,不可称说。终须两家,对面分雪,但知臧否〔34〕,然可断决。”专差鹩往捉。 鹩奉命,不敢久停,半走半骤,疾如奔星。行至门外,良久立听,正闻雀儿,窟里语声。雀儿云:“吾昨夜梦恶,今朝眼〔35〕,若不私斗,尅被官嗔〔36〕。比来徭役〔37〕,征已应频;多是燕子,下牒申论。”约束男女:“必莫开门,有人觅我,道向东村。”鹩隔门遥唤:“阿你莫漫辄藏〔38〕,向来闻你所说〔39〕,急出共我平章。何为夺他宅舍,仍更打他损伤?凤凰令遣追捉,身作还自抵当,入孔亦不得脱,任你百种思量。”雀儿怕怖,悚惧恐惶,家中大小,亦总惊忙。遂出跪拜鹩,唤作大郎二郎:“使人远来冲热〔40〕,且向窟里逐凉。卒客无卒主人〔41〕,暂坐撩治家常〔42〕。”鹩曰:“者汉大痴〔43〕,好不自知,恰见宽纵,苟图过时。饭食浪道〔44〕,我亦不饥,火急须去,恐王怪迟。”雀儿已愁,贵在淹留,迁延不去,望得脱头〔45〕。干言强语〔46〕,千祈万求:“通融放到明日,还有些些束脩〔47〕。”鹩恶发,把腰即〔48〕。雀儿烦恼,两眉不皱〔49〕,窃言擒去〔50〕,须臾到州。 凤凰遥见,问是阿谁,便即低头跪拜,口称:“百姓雀儿,被燕谤夺宅,昨日奉王帖追〔51〕,匍匐奔走,不敢来迟。燕子文牒,并是虚辞,眯目上下〔52〕,请王对推。”凤凰云:“这贼无赖,眼脑妒害〔53〕,何由可奈!胥是捉我支配〔54〕。将出脊背,拔却左腿,揭却脑盖。”雀儿被吓胆碎,口口唯称死罪,请唤燕子来对。 燕子忽硉出头〔55〕,曲躬分疏:“雀儿夺宅,今见安居,所被伤损,亦不加诸〔56〕,目验取实〔57〕,何得称虚?”雀儿自隐欺负〔58〕,面孔终是攒沅〔59〕,请乞设誓,口舌多端:“若实夺燕子宅舍,即愿一代贫寒。朝逢鹰夺,暮逢鸱算〔60〕;行即着网,坐即被弹;经营不进,居处不安;日埋一口,浑家不残〔61〕。”呪虽百种作了,凤凰要自难谩〔62〕。燕子曰:“人急烧香,狗急蓦墙〔63〕。只如你疔疮病癞,埋却你尸腔〔64〕。总是转关作呪〔65〕,图拟诳惑大王。”凤凰大嗔,状后即判:“雀儿之罪,不得称算,推问根由,仍生拒捍,责情且决五下〔66〕,枷项禁身推断。” 燕子唱快,喜慰不已:“夺我宅舍,捉我巴毁〔67〕,将作你吉达到头〔68〕,何期天还报你!如今及阿莽次第〔69〕,五下乃是调子〔70〕。” 于时鹡鸰在旁,乃是雀儿昆季〔71〕,颇有急难之情,不离左右看待。既见燕子唱快,便即向前填置〔72〕:“家兄触忤明公,下走实增厚愧〔73〕。窃闻狐死兔悲,物伤其类;四海尽为兄弟,何况更同臭味。今日自能论竞,信他官府撩治,死雀不就上更弹〔74〕,何须逐后骂詈?” 妇闻雀儿被杖,不觉精神沮丧,但知捶胸拍臆,拨头忆想阿莽〔75〕,两步并作一步,走向狱中看去。正见雀儿卧地,面色恰似坌土〔76〕,脊上缝个服子〔77〕,仿佛欲高尺五。既见雀儿困顿,眼中泪下如雨。口里便灌小便,疮上还贴故纸。当时劝谏〔78〕:“拗捩不相用语〔79〕,无事破锣啾唧〔80〕,果见论官理府,更被枷禁不休,于身有阿没好处?乃是自招祸祟,不得怨他作祖〔81〕。”雀儿打硬,犹自落荒谩语:“男儿丈夫,事有错误,脊被揎破,更何怕惧!生不一回,死不两度。俗语云:宁值十狼九虎,莫逢痴儿一怒。如今会遭夜莽赤推〔82〕,总是者黑厮儿作祖。吾今在狱,宁死不辱。汝可早去,唤取鹆〔83〕,他家头尖,凭伊觅曲〔84〕,咬啮势要〔85〕,教向凤凰边遮嘱〔86〕。但知免更吃杖,与他邪磨一束〔87〕。” 雀儿被禁数日,求守狱子脱枷。狱子再三不肯,雀儿美语谘诹:“官不容针,私可容车。叩头与脱,幸到晚衙〔88〕,不须苦死相邀勒〔89〕,送饭人来定有钗。”狱子曰:“汝今未得清雪,所以流在黄沙〔90〕。我且忝为主吏,岂受资贿相遮!万一入王耳目,碎即恰似油麻。乍可从君懊恼〔91〕,不得遣我脱枷。”雀儿叹曰:“古者三公厄于狱卒〔92〕,吾乃今朝自见。唯须口中念佛,心中发愿:若得官事解散,验写《多心经》一卷。”遂乃嗢本典〔93〕,徒少问辩:“曹司上下,说公白健〔94〕,今日之下,乞与些些方便;还有纸笔当直〔95〕,莫言空手冷面。”本典曰:“你欲放钝〔96〕,为当退〔97〕?夺他宅舍,不解卑逊,却事凶粗,打他见困。你是王法罪人,凤凰命我责问。明日早起过案,必是更着一顿,杖十已过关天〔98〕,去死不过半寸。但办脊背祗承〔99〕,何用密咇相〔100〕!” 雀儿被吓,更害气咽,把得问头〔101〕,特地更闷。问:“燕子造舍,拟自存活,何得粗豪,辄敢强夺?仰答!” “但雀儿明明脑子〔102〕,教被老乌趁急,走不择险,逢孔即入,暂投燕舍,免被拘执。实缘避难,事有急疾,亦非强夺,愿王体悉。” 又问:“既称避难,何得恐吓,仍更踬打〔103〕,使令坠翮,国有常刑,合笞决一百,有何别理,以自明白,仰答!” “但雀儿只缘脑子避难,暂时留连燕舍,既见空闲,暂歇解卸。燕子到来,即欲向前辞谢。不悉事由,望风恶骂〔104〕,父子团头〔105〕,牵及上下。忿不思难,便即相打。燕子既称坠翮,雀儿今亦跛胯,两家损处,彼此相亚〔106〕。若欲确论坐舍〔107〕,请乞酬其宅价。今欲据法科绳〔108〕,实即不敢咋呀〔109〕,见有上柱国勋,请与收赎罪价。” 又问:“夺宅恐吓,罪不可容,既有高勋,先于何处立功?仰答!” “但雀儿去贞观十九年〔110〕,大将军征讨辽东〔111〕,雀儿投募充傔〔112〕,当时配入先锋。身不骑马,手不弯弓,口衔艾火〔113〕,送着上风,高丽遂灭,因此立功。一例蒙上柱国,见有勋告数通〔114〕。必其欲得磨勘〔115〕,请检《山海经》中。” 凤凰判云:“雀儿剔秃〔116〕,强夺燕屋,推问根由,元无臣伏。既有上柱国勋收赎,不可久留在狱,宜即释放,勿烦案牍。” 雀儿得出,喜不自胜,遂唤燕子:“且饮二升。比来触忤,请公哀矜。从今以后,别解祗承〔117〕。人前并地,莫更仍仍〔118〕。” 燕雀既和,行至邻并〔119〕。乃有一多事鸿,借问二子:“比来争竞,雀儿不能退静〔120〕。开眼尿床〔121〕,违他格令。赖值凤凰恩泽,放你一生草命〔122〕。可中鹞子搦得〔123〕,百年当时了竞〔124〕。”遂骂燕子:“你甚顽嚣,些些小事,何得纷纭〔125〕!直欲危他性命,作得如许不仁。两个都无所识,宜吾不与同群。” 燕雀同词而对曰:“何其凤凰不嗔,乃被多事鸿责数〔126〕!你亦未能断事,到头没多词句,必其倚有高才,请乞立题诗赋。” 鸿好心,却被讥刺,乃兴一诗,以呈二子:“鸿宿心有远志,燕雀由来故不知,一朝自到青云上,三岁飞鸣当此时。”燕雀同词而对曰:“大鹏信图南,鹪鹩巢一枝。逍遥各自得,何在二虫知。” 注释 〔1〕平章:商量。 〔2〕步度:行步计量(距离、吉凶)。 〔3〕占详:测断吉凶。 〔4〕将军:即五道将军,入宅不祥。太岁:星名,所在处忌动土。 〔5〕虹梁:房梁。 〔6〕堤塘:堤岸。 〔7〕侥掠:抄掠。 〔8〕穴白:乘机、钻空子。 〔9〕楼猡:能干。 〔10〕伊:他(的)。造作:建造的房子。 〔11〕蹠:同“跖”。践:踏,穿着。履:鞋。臛(huò):肉羹。 〔12〕努:挺伸。 〔13〕偏脱:脱去一只衣袖。 〔14〕喽:够。阿莽:怎么。蘖(niè)斫:击杀。 〔15〕更被:再加。 〔16〕到头尿却:从头到脚撒尿。 〔17〕(zhāi):咬。 〔18〕尸骸:丑模样。 〔19〕豹尾:代指权贵。 〔20〕缘没:为何。罗:通“罹”。遭遇。 〔21〕标入正格:载入正式法令之中。 〔22〕阿:词缀,无义。逋(bū):逃亡。落藉:取消户籍。 〔23〕棒脊:杖脊之刑。 〔24〕儋、崖、象、白:儋州、崖州、象州、白州,是唐代流放犯人的边远去处。 〔25〕:八哥。 〔26〕瓜萝:喻远亲近戚的攀附关系。 〔27〕是:语助词,无义。言:控告。 〔28〕撮头:揪头发。 〔29〕扯擘:撕裂。 〔30〕尊拳:拳头。 〔31〕秃剔:踢打。 〔32〕青赤:青紫色伤痕。 〔33〕科责:判罪责罚。 〔34〕臧否(pǐ):是非。 〔35〕眼(shùn):眼跳。 〔36〕尅:必定。 〔37〕比来:近来。 〔38〕漫:徒然。 〔39〕向来:适才。 〔40〕冲热:冒热。 〔41〕“卒客”句:只有仓促的客人,没有仓促的主人。 〔42〕撩治家常:准备便饭。 〔43〕者:同“这”。 〔44〕浪:徒劳。 〔45〕脱头:脱身。 〔46〕干言强语:横言硬语。 〔47〕束脩:礼物。 〔48〕(chōu):揪。 〔49〕不:语助词,无义。 〔50〕窃:通“挈”。言:语助词。 〔51〕帖:书面命令。 〔52〕眯目:蒙蔽。上下:对凤凰的敬称。 〔53〕眼脑:眼睛。妒害:嫉妒。 〔54〕胥:都、全。捉:把。支配:捉弄。 〔55〕忽硉(lù):象声词,形容急促。 〔56〕加诸:乱说。 〔57〕目验:亲眼看。 〔58〕自隐:自忖。欺负:欺骗。 〔59〕攒沅(yuán):奸猾。 〔60〕鸱:一种猛禽。算:算计,谋害。 〔61〕浑家:全家。残:剩。 〔62〕要自:却是。谩:通“瞒”。 〔63〕蓦:越。 〔64〕尸腔:尸体。 〔65〕转关:耍手段。 〔66〕责情:按理。 〔67〕巴毁:击伤。 〔68〕将作:以为。 〔69〕次第:状况。 〔70〕调子:调训。 〔71〕昆季:兄弟。 〔72〕填置:责备。 〔73〕下走:自称谦词。 〔74〕“死雀”句:不打落水狗。 〔75〕拨头:披头散发。阿莽:指过去的事。 〔76〕坌(bèn)土:尘土。 〔77〕服子:肿块。 〔78〕:力谏。 〔79〕拗捩:倔强不从。 〔80〕啾唧:吵闹之声。 〔81〕作祖:欺负。 〔82〕会遭:遭逢。夜莽:什么。赤推:毒打。 〔83〕鹆:八哥。 〔84〕觅曲:找门路。 〔85〕咬啮:恳求。 〔86〕遮嘱:请托。 〔87〕邪磨:指行贿之物。 〔88〕晚衙:晚上见官时。 〔89〕邀勒:阻挡。 〔90〕黄沙:监狱。 〔91〕乍可:宁可。 〔92〕三公:指大官。 〔93〕嗢:说着烦厌的话。本典:主事狱吏。 〔94〕白健:精明能干。 〔95〕纸笔:指钱财。 〔96〕放钝:装傻。 〔97〕为当:还是。退(hùn):安分。 〔98〕关天:由天。 〔99〕祗承:承受。 〔100〕密咇(bì):多言。 〔101〕问头:问题。 〔102〕脑子:眼睛。 〔103〕踬打:踢打。 〔104〕望风:凭空、无端。 〔105〕团头:乡里头目。 〔106〕相亚:不相上下。 〔107〕坐舍:霸占宅舍。 〔108〕科绳:依法处分。 〔109〕咋呀:违拗。 〔110〕去:在。 〔111〕大将军:指薛仁贵。 〔112〕傔(qiàn):侍卫、承差。 〔113〕艾火:火攻时引火的火种。 〔114〕勋告:授勋的凭照。通:份、张。 〔115〕磨勘:检验。 〔116〕剔秃:强横。 〔117〕别解:懂得。祗承:侍奉。 〔118〕仍仍:喋喋不休。 〔119〕邻并:邻居。 〔120〕退静:安分、退让。 〔121〕开眼尿床:寻衅、捣乱。 〔122〕草命:性命的贱称。 〔123〕可中:假使。搦:抓住。 〔124〕百年:指性命。 〔125〕纷纭:争论不休。 〔126〕责数:责备。 鉴赏 唐俗赋是指清季发现于敦煌石室的赋体文,其作者除《茶酒论》署名外,其余皆不可考,大概都是民间文士所作。 俗赋是传统辞赋通俗化的产物,直接受杂赋、故事赋影响,突破了传统骈丽堆陈、文冗体繁的缺点,体现着俗文学的特色:大量采用当时的民间口语、俚语,近乎白话的语体,以及散多骈少的句法等,是辞赋由雅而俗的一种变体。 俗赋对前代赋体也有所继承:如铺采摛文、状物叙事、对话行文(如《燕子赋》《晏子赋》继承了《卜居》《七发》)、寓言笔调(如《燕子赋》有着曹植《鹞雀赋》的影子)、文句整齐有韵等都是。在唐代都市文化、市民审美心理等因素的制约引导下,俗赋透视了市民的生活面貌。而完整曲折的故事情节、鲜明的人物个性如《燕子赋》《韩朋赋》者,更是前所未见的。 唐俗赋现存的有《燕子赋》二种、《晏予赋》、《韩朋赋》、《茶酒论》、《新妇文》等,见于《敦煌变文集》;其原始写卷藏于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馆、法国巴黎国家图书馆、中国北京国家图书馆。 这篇《燕子赋》,故事相当完整,另有同名而内容大体相同的五言体一篇;从传本之多可见这个故事在当时定是家喻户晓的了。此赋采用了民间文学所惯常使用的寓言体式,手法与《诗经·豳风·鸱鸮》、曹植《鹞雀赋》等是一脉相承的。 就总的性质而言,这是一篇幽默的小品赋,与古代白话短篇小说相当近似,而它的有韵整齐,行文跌宕等形式美,更是小说所不及的。赋文所叙,以现实生活为基础,生活气息浓厚,作者借冷嘲热讽、嬉笑怒骂的喜剧笔调,批判了社会的不合理现象,概括地反映了各阶层人民的生活、个性和意愿。 赋文所反映的历史背景是可考的。唐初行府兵制及租庸调制,致令大批农民外徙以避徭役;至玄宗开元九年(721),制定“括户”之法,出现了赋文中所叙的豪强霸占民房的情况,争讼不休。《燕子赋》就是这个背景下的产物。对于种种不合理的现象,平民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往往只好借寓言手法托讽,这是一种间接的控诉。作品所叙,是活生生的现实生活,倾注着百姓的愤慨与愿望。 在二千来字的篇幅中,所反映的生活情景是颇为概括而全面的。土豪劣绅的强占民房,任意伤人,目无法纪;民间司法机构的诉讼制度,审讯情形;唐代的刑法制度、监狱情况;社会上贪污舞弊、请托徇私的败坏风气,体现了我国传统的人治精神。这可从雀儿巴结捕头、行贿狱吏中见之。试想,若是风习廉净,雀儿也不会如此说干就干。另外,从雀儿的“口中念佛,心中发愿”、“验写《多心经》一卷”等举止,可窥见那种笼罩着当时整个社会的佛教气氛。民俗方面,也见之一二,如建屋的“占详”、“步度”、“避将军太岁”,治创要灌小便、贴故纸等。这些都由几个生动的典型形象自然带出。篇中这一幅幅经作者精心描绘的丰富生活图画,可谓是唐代社会的众生相。 赋文里所刻画的人物形象,个个有血有肉,均有着个性化的特点和鲜明的代表性,角色无一多余累赘。 几个形象之中,刻画得最成功的是黄雀儿。他的强暴横蛮、恃势凌人、狡黠善辩,伴随着情节的发展而显示出不同的面貌;也可以说,雀儿的性格,带动了情节的曲折发展。燕子所代表的是处于被动地位、饱受欺压的平民百姓。他所力争的是小市民本身的权益。他一向安贫乐道,从不得罪权贵,可是到头来新建的房子却被强占,自己被毒打一顿,“横罹鸟灾”。从他身上,体现了平民的人微权轻的地位。凤凰是司法权力的象征,受理此案时,公正不阿,在他的英明判决下,“燕子唱快”,“雀儿被杖”,各得其所。奉行公事的捕快鹩、狱子,多事的鸿、鹡鸰等形象,各自代表所属阶层的人民,各有特色,落笔也轻重得宜,个个形象活现。在赋文的这个鸟类社会中,凤凰的威严,雀儿的猥琐狡诈、燕子的勤劳安分、鸿的大志不群……都基本上符合他们所代表的阶层的属性。 赋文的结构,具有现代意义上小说的必要条件。它以燕子筑巢为序幕,为事件的发生发展做好了场景、事由的准备。雀儿夺巢殴燕,使事件由发生发展而迅速进入高潮。赋文的发展与高潮是并行的,后浪推着前浪,步步引人入胜。铺排不冗不沓,精练紧密。最后采用了传统的大团圆结局,还有尾声(鸿相讥)。总的来看,全赋是一个喜剧的布局。故事完整,结构严密,安排是相当成功的。 情节的曲折,节奏的明快,也是赋文的成功之处。本篇内容写的虽然是平凡不过的题材,但读来却不觉琐碎无聊,反而平中见奇。由此也可以看出作者剪裁的巧妙和典型化概括化的功力。从燕子建屋安顿,至黄雀强占,转折的角度是很大的;继而燕子归来被打,使赋文迅速进入高潮。情节的进展可谓简捷明快。从燕子告状,凤凰遣吏捕雀,到燕雀对簿一段,也写得简洁有力,不拖不杂。雀儿的分辩、巴结、行贿,以及两次审讯情景,作者都作了重点描述,突出渲染了雀儿的鄙陋狡狯。如狱中一节,除探监的细节外,还写到雀儿的企图行贿、与狱子的纠缠,使人担心他的企图得逞。至于堂前精彩的答辩,更是令人赞叹不已。燕雀和好后,作者又使鸿出场毁骂,互相讥刺,使结尾毫无板滞之感。情节的曲折,处处扣人心弦,节奏的明爽,又使全赋有条不紊。 赋文的语言风格,有着时代性通俗化的特点。白话行文,毫不古奥;在用语上,与民间口头语相当接近,例如“兀自”、“阿莽”、“缘没”、“穴白”、“楼猡”、“阿你”等。这些语词,都是当时市民所惯用的,是“雅文学”所不取的。为了文意的生动真实,作者更不避粗话,尤其在对话中,如“尿却”、“鸟灾”、“开眼尿床”等。此外,文中也不时引用当时流行的俗谚,如“耕田人打兔,蹠履人吃臛”、“卒客无卒主人”、“死雀不就上弹”等。这些语言材料,造就了赋文独特的语言风格——俚俗而生活气息浓厚。俚谚入辞,对话结构,早期的辞赋早已有之,但像本篇的浅白俚俗,不避鄙俗,恐怕是前无古人的了。此外,赋文语言的锋利泼辣,对人物形象的丰满、情节的波澜起伏,也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在行文造语上,赋文以四言为主,辞章节奏显得轻快,有助于情节的紧凑行进。尤其首段,加以所用入声促韵,写燕雀之争,更添精彩,推波助澜而又密不容间。全文用韵,毫不拘谨,换韵多次,韵律自由之中见舒促,有助于行文中节拍的调处。篇中句式并不仅仅宥于四言,也间杂着六言,是为“四六”传统;但作者并不泥古,文中多有杂言散句的运用,尤其在第二次审问一节,骈散间杂,凤凰问句,四言为主,显得庄严有力,气势逼人,雀儿答话,散句为主,文辞堆砌而唠叨,从而把雀儿一副故弄玄虚、惺惺作态的嘴脸清晰地活现出来。此外,对话的精妙、刻薄,使人物各自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与叙述语言形成有机整体,带引着情节的起伏发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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