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思赋并序
咸亨二年〔1〕，余春秋二十有二，旅寓巴蜀〔2〕，浮游岁序〔3〕，殷忧明时〔4〕，坎
圣代〔5〕。九陇县令河东柳太易〔6〕，英达君子也，仆从游焉〔7〕，高谈胸怀，颇泄愤懑。于时春也，风光依然。古人云：风景不殊，举目有山河之异〔8〕。不其悲乎！仆不才，耿介之士也〔9〕，窃禀宇宙独用之心〔10〕，受天地不平之气〔11〕。虽弱植一介〔12〕，穷途千里〔13〕，未尝下情于公侯〔14〕，屈色于流俗〔15〕。凛然以金石自匹〔16〕，犹不能忘情于春，则知春之所及远矣！春之所感深矣！此仆所以抚穷贱而惜光阴、怀功名而悲岁月也。岂徒幽宫狭路、陌上桑间而已哉〔17〕！屈平有言：“目极千里伤春心〔18〕”，因作《春思赋》，庶几乎以极春之所至〔19〕，析心之去就云尔〔20〕。
注释
〔1〕咸亨：唐高宗李治的年号。
〔2〕巴蜀：古国名，皆在今四川。
〔3〕浮游：无事闲游。岁序：时令、岁月。
〔4〕殷：忧愁。明时：政治清明的时代。
〔5〕坎
：失意。
〔6〕九陇：今四川彭县。柳太易：人名。
〔7〕仆：谦称自己。
〔8〕“风景不殊”句：风景未变，感受不同。
〔9〕耿介：正直。
〔10〕禀：承受。宇宙独用之心：天地赋于自己的心性。
〔11〕不平之气：愤慨不满的气质。
〔12〕弱植：软弱无能，扶不起来。
〔13〕穷途：困窘。
〔14〕下情于公侯：巴结权贵。
〔15〕屈色：屈从。
〔16〕匹：比，配。
〔17〕幽宫：风景幽美之山林。陌上桑间：男女欢会。
〔18〕目极千里伤春心：屈原《招魂》之句。
〔19〕极：尽。
〔20〕去就：取舍，好恶。
若夫年临九域〔1〕，韶光四极〔2〕，解宇宙之严气〔3〕，起亭皋之春色〔4〕。况风景兮同序〔5〕，复江山之异国〔6〕，感大运之盈虚〔7〕，见长河之纡直〔8〕。蜀川风候隔秦川〔9〕，今年节物异常年〔10〕。霜前柳叶衔霜翠〔11〕，雪里梅花犯雪妍〔12〕。霜前雪里知春早，看柳看梅觉春好。思万里之佳期〔13〕，忆三秦之远道〔14〕。澹荡春色〔15〕，悠扬怀抱。野何树而无花？水何堤而无草？于是仆本浪人〔16〕，平生自沦〔17〕。怀书去洛，抱剑辞秦。惜良会之遒迈〔18〕，厌他乡之苦辛。忽逢边候改〔19〕，遥忆帝乡春〔20〕。
注释
〔1〕九域：九州。
〔2〕韶光：春光。
〔3〕严气：寒气。
〔4〕亭皋：亭，亭台；皋，水泽。
〔5〕序：季节。
〔6〕异国：不同地区。
〔7〕大运：天地日月的运行。盈虚：满与空。
〔8〕纡（yū）：曲折。长河：黄河。
〔9〕蜀川：四川。秦川：陕西。风候：时令和景物。
〔10〕节物：应时节的景物。
〔11〕衔：含。
〔12〕犯：触犯。
〔13〕佳期：约会、婚期。
〔14〕三秦：关、陕一带。
〔15〕澹荡：荡漾。
〔16〕浪人：行踪不定之人。
〔17〕沦：沉沦，不得志。
〔18〕遒：迫近。
〔19〕边候：边远地区的气候。
〔20〕帝乡：帝王所在地。
帝乡遥递关河里〔1〕，神皋欲暮风烟起〔2〕。黄山半入上林园〔3〕，元灞斜分曲江水〔4〕。玉台金阙纷相望〔5〕，千门万户遥相似。昭阳殿里报春归〔6〕，未央台上看春晖〔7〕。水精却挂鸳鸯幔〔8〕，云母斜开翡翠帏〔9〕。兢道西园梅色浅〔10〕，争知北阙柳阴稀〔11〕。敛态调歌扇〔12〕，回身整舞衣。银蚕吐丝犹未暖〔13〕，金燕衔泥试学飞。妾本幽闺学歌舞〔14〕，宁知汉代多巡抚〔15〕？前年斋祭谒甘泉〔16〕，今岁笙箫祠后土〔17〕。桃花万骑喧长薄〔18〕，兰叶千旗照平浦〔19〕。见原野之秀芳，忆山河之邃古〔20〕。长安路狭
长安〔21〕，公子春来不厌看。杏叶装金辔〔22〕，蒲萄镂金鞍〔23〕。耸盖临平乐〔24〕，回笳出上兰〔25〕。上兰经鄠杜〔26〕，挥鞭日将暮。白马新临御沟道〔27〕，青牛近出章台路〔28〕。章台接建章〔29〕，垂柳复垂杨。草开驰马埒〔30〕，花满斗鸡场〔31〕。南邻少妇多妖婉，北里王孙住行幰〔32〕。乍怪前春节候迟，予道今年寒食晚〔33〕。伤紫陌之春度〔34〕，惜青楼之望远〔35〕。紫陌青楼照月华，珠帷黼帐七香车〔36〕。蛾眉画来应几样〔37〕，蝉鬓梳时半欲斜〔38〕。恨雕鞍之届晓〔39〕，痛银箭之更赊〔40〕。行行避叶，步步看花。
注释
〔1〕遥递：高高的样子。关河：函谷关、黄河。
〔2〕神皋：代指西京。
〔3〕黄山：黄麓山，在今陕西兴平。上林：宫苑名。
〔4〕元灞：灞桥。曲江：曲江池。在长安。
〔5〕玉台金阙：台，楼台；阙，城阙、宫阙。
〔6〕昭阳：长安宫殿名。
〔7〕未央：长安宫殿名。
〔8〕水精：以水晶装饰的床。鸳鸯幔：绣有鸳鸯的帐幔。
〔9〕云母：以云母石制的镜屏。翡翠帏：绿色帏帐。
〔10〕梅色浅：梅色鲜艳。
〔11〕柳阴稀：柳树刚发芽。
〔12〕敛态：调整姿势。
〔13〕银蚕：春蚕吐丝时身体呈半透明状。
〔14〕幽闺：深闺。
〔15〕巡抚：官名。
〔16〕甘泉：长安甘泉宫。
〔17〕笙箫：管乐器。祠：春祭。后土：土地神。
〔18〕薄：茂密的丛林。
〔19〕兰叶千旗：兰叶像千万面旗帜。平浦：水边的平地。
〔20〕邃古：远古。
〔21〕长安路狭：长安的狭窄街道。
〔22〕辔（pèi）：驾驭牲口所用的缰绳。
〔23〕蒲萄：葡萄。
〔24〕耸盖：高耸车盖。平乐：长安郊区的平乐观。
〔25〕笳（jiā）：胡笳。上兰：汉宫观名。
〔26〕鄠（hù）：鄠县，在今陕西。杜：古国名，故址在今西安。
〔27〕御沟：流入宫内的河道。
〔28〕青牛：驾车之牛。
〔29〕建章：宫名。
〔30〕埒（jiè）：界限或短墙。
〔31〕斗鸡场：唐代盛行斗鸡。
〔32〕幰（xiǎn）：车幔。行幰，指行进中的车子。
〔33〕寒食：节令名。
〔34〕紫陌：帝都的道路。此指长安的街道。
〔35〕青楼：原指显贵之府第，齐梁以后指娼家。
〔36〕珠帷：珠帘。黼（fǔ）帐：绣有斧形图案的帐帏。七香车：用多种香料涂饰的车。
〔37〕几样：描眉的不同样式。
〔38〕蝉鬓：一种发式。
〔39〕届晓：天将亮。
〔40〕银箭：有白羽的箭镞。赊（shē）：辽远。
因狂夫之荡子〔1〕，成贱妾之倡家〔2〕。狂夫去去无穷已〔3〕，贱妾春眠春未起〔4〕。自有兰闺数十重〔5〕，安知榆塞三千里〔6〕？榆塞连延玉关侧〔7〕，云间沈沈不可识〔8〕。葱山隐隐金河北〔9〕，雾里苍苍几重
〔10〕，忽有驿骑出幽并〔11〕，传道春衣万里程〔12〕。龙沙春草遍〔13〕，瀚海春云生〔14〕。疎勒井泉寒尚竭〔15〕，燕山峰火夜应明〔16〕。闻道河源路远远〔17〕，谁教夫婿苦行行〔18〕？君行塞外多霜露〔19〕，为想春台起烟雾〔20〕。游丝生骨合欢枝〔21〕，落花自绕相思树。春望年年绝〔22〕，幽闺离绪切〔23〕。春色朝朝异，边庭羽书至〔24〕。都护新封万里侯〔25〕，将军稍定三边地〔26〕。长旆犹衔扫云色〔27〕，宝刀尚拥干星气〔28〕。昨夜祁连驿使还〔29〕，征夫犹在雁门关〔30〕。君度山川成白首，应知岁序歇红颜〔31〕。红颜一别成胡越〔32〕，夫婿连延限城阙〔33〕。羌笛横吹陇路风〔34〕，戎衣直照关山月〔35〕。春色徒盈望，春悲徒未歇。
注释
〔1〕狂夫、荡子：外出的丈夫。
〔2〕倡家：歌女。
〔3〕去去：一再远去。无穷已：没有尽头。
〔4〕春眠春未起：思夫成疾。
〔5〕兰闺数千重：住在深闺。
〔6〕榆塞：榆林塞。
〔7〕玉关：玉门关。
〔8〕沈沈：沉沉。
〔9〕葱山：葱岭。金河：水名，今名大黑河。
〔10〕
（yù）：颜色发黑。形容缥缈。
〔11〕驿骑：驿使。幽并：幽州和并州。
〔12〕春衣：给征夫所寄春衣。
〔13〕龙沙：古时指我国西部、西北部边远和沙漠地区。
〔14〕瀚海：沙漠。也泛指我国北方及西北少数民族地区。
〔15〕疎勒：疎同“疏”。疎勒，汉西域城国，故址在今新疆。
〔16〕燕山：山名。
〔17〕河源：河源郡，在今青海省。
〔18〕行行：走了又走。
〔19〕塞外：长城以北。
〔20〕春台：美好的游观之处。
〔21〕游丝：某些昆虫所吐的丝。合欢：树名。
〔22〕春望年年绝：春季望夫归，以绝望告终。
〔23〕切：深切。
〔24〕边庭：边关。羽书：军事文书，插鸟羽以示紧急。
〔25〕都护：官名。
〔26〕三边：泛指边疆。
〔27〕犹衔扫云色：尚带着边关烟云之色。
〔28〕干：冲犯。星气：古代占星望气之术。
〔29〕祁连：祁连山。
〔30〕雁门关：关名。
〔31〕歇：消歇。
〔32〕胡越：胡地在北，越在南，比喻隔绝。
〔33〕限城阙：被阻隔在城阙外。
〔34〕陇路：甘肃一带的路。
〔35〕戎衣：军衣。关山：泛指关隘山川。
复闻天子幸关东〔1〕，驰道烟尘万里红〔2〕。析羽摇初日〔3〕，繁笳思晓风〔4〕。后骑犹分长乐馆〔5〕，前旌已映洛阳宫〔6〕。洛阳宫城纷合沓〔7〕，离房别殿花周匝〔8〕。河阳别舍抵长河〔9〕，丹轮绀幰相经过〔10〕。戚里繁珠翠〔11〕，中闺盛绮罗〔12〕。凤移金谷舞〔13〕，莺引石城歌〔14〕。向夕天津洛桥暮〔15〕，争驱紫燕黄牛度〔16〕。闲居伊水园〔17〕，旧宅邙山路〔18〕。武子新布金钱埒〔19〕，季伦欲碎珊瑚树〔20〕。复道西墉春雾寡〔21〕，更值南京春望写〔22〕。入金市而乘羊〔23〕，出铜街而试马〔24〕。叶抱露而争密，花牵风而乱下。锦帐盈山〔25〕，罗纬照野〔26〕。司空令尹之博物〔27〕，二陆三张之文雅〔28〕。新年柏叶之樽〔29〕，上巳兰英之斝〔30〕。春来并是春〔31〕，何啻两违秦〔32〕。
注释
〔1〕幸：天子出行。
〔2〕驰道：古代的官道。
〔3〕析羽：指旗帜。
〔4〕繁笳：繁碎的笳声。
〔5〕后骑：队伍后面的人马。
〔6〕前旌：队伍前面的旌旗。
〔7〕纷：多。合沓：重叠。
〔8〕匝（zā）：环绕。
〔9〕河阳：县名，在今河南。
〔10〕丹轮：红色的车轮。绀幰：紫色的车幔。
〔11〕戚里：指随行的皇亲国戚。
〔12〕中闺：闺中。
〔13〕金谷：地名。
〔14〕引：唱。石城：南京。
〔15〕向夕：从前，往昔。天津：银河。洛桥：洛水桥。
〔16〕紫燕：骏马名。黄牛度：渡口名。
〔17〕伊水：水名。
〔18〕邙山：在伊洛旁。
〔19〕武子：晋王济的字。金钱埒：以钱铺成的界沟。
〔20〕季伦：晋石崇的字。欲碎珊瑚树：事见《晋书·石崇传》。
〔21〕西墉：城西。
〔22〕南京：指洛阳城南。洛阳为唐之东京。春望写：写同“泻”，春光流泻。
〔23〕金市：本洛阳街市名，泛指繁华街市。
〔24〕铜街：洛阳街市。
〔25〕锦帐：华丽的帐篷。
〔26〕罗纬：豪华的帷幕。
〔27〕博物：博识多知。
〔28〕二陆：陆机、陆云。三张：张华、张载、张翰。
〔29〕新年：一年之初。柏叶之樽：雕镂有柏叶纹的酒杯。
〔30〕上巳：指阴历三月上旬的巳日。兰英之斝（jiǎ）：绘有兰花的酒具。斝：古代铜制酒器。
〔31〕“春来”句：是说到处的春光都一样美。
〔32〕不啻（chì）：不仅。两违秦：再次离开陕西（长安）。
忽逢江外客，复忆江南春。罗衣乘北渚〔1〕，锦袖出东邻〔2〕。江边小妇无形迹〔3〕，特怨狂夫事行役〔4〕。凤凰山上花无数〔5〕，鹦鹉洲中草如积〔6〕，春江澹容与〔7〕，春期无处所。春水春鱼乐，春汀春雁举〔8〕。君道玉门关〔9〕，何如金陵渚〔10〕！为问逐春人，年光几处新？何年春不至，何地不宜春〔11〕？亦有当春逢远客，亦有当春别故人。风物虽同候，悲欢各异伦〔12〕。
注释
〔1〕罗衣：衣饰华丽。
〔2〕锦袖：同“罗衣”。
〔3〕无形迹：没有伴侣同行。
〔4〕狂夫：外出的丈夫。事行役：从事须外出的差役。
〔5〕凤凰山：在今南京。
〔6〕鹦鹉洲：在今武汉。
〔7〕容与：荡漾不进之貌。
〔8〕举：起飞。
〔9〕玉门关：泛指辽远的边关。
〔10〕金陵：今南京。
〔11〕何地不宜春：什么地方不是春光宜人呢。
〔12〕异伦：不同类。
归去春山恣间放〔1〕，蕙畹兰皋行可望〔2〕。何为悠悠坐惆怅？比来作客住临邛〔3〕。春风春日自相逢，石镜岩前花屡密〔4〕，玉轮江上叶频浓〔5〕。高平坝岸三千里〔6〕，少道梁山一万重〔7〕。自有春光煎别思，无劳春镜照愁容。盛年耿耿辞乡国〔8〕，长路遥遥不可极。形随朗月骤东西，思逐浮云几南北。春蝶参差命俦侣〔9〕，春莺绵蛮思羽翼〔10〕。余复何为此？方春长叹息。会当一举绝风尘〔11〕，翠盖朱轩临上春〔12〕。朝升玉署调天纪〔13〕，夕憩金闺奉帝纶〔14〕。长卿未达终希达〔15〕，曲逆长贫岂剩贫〔16〕？年年送春应未尽，一旦逢春自有人。
注释
〔1〕恣：自由地。间：通“闲”。
〔2〕蕙畹（yuàn）：长有香草的田野。兰皋：长着兰花的河岸。
〔3〕临邛：古县名，在今四川。
〔4〕石镜岩：如镜的山石。
〔5〕玉轮：月亮。
〔6〕坝：我国西南地区对平地的称呼。
〔7〕梁山：亦称剑门山或高梁山，在今四川。
〔8〕耿耿：刚直。
〔9〕命俦侣：召唤伴侣。
〔10〕绵蛮：文采美丽。思羽翼：需要翅膀。
〔11〕绝风尘：告别流浪的生活。
〔12〕翠盖：用翠鸟羽毛装饰的车篷。朱轩：华丽的带篷车。上春：初春。
〔13〕玉署：指宫殿、官署及神仙居地。
〔14〕金闺：金马门的别称。奉帝纶：辅助皇帝治国。纶：理丝，引申为治理。
〔15〕未达：没有做官之时。
〔16〕曲逆：汉高祖丞相陈平，封曲逆侯。
鉴赏
王勃的《春思赋》作于唐高宗咸亨二年（671），时21岁。在这篇长达1500余字的抒情赋中，作者极力铺写了春天的艳丽景色和自己在春日的感受，表现了作者积极向上的政治抱负。
第一段写春季来临所带来的欣喜的心情。这种冬去春来、一片生机盎然的早春景色，使作者产生了一种希望和兴致，但转念而思，却顿生悲哀。美好的春色却是他乡之景，自己所怀念的京都长安，还远在千里之外。因此，使作者不由得“思万里之佳期，忆三秦之远道”。第二段，作者以饱满的激情，描写他所熟悉的、怀念的长安城。作者不是单纯地渲染春光，同时描写面对春光的人，因而用互相衬托的手法对长安的艳丽景色作了酣畅的铺叙，层层逼近地向读者展开了一幅“清明上河图”般的巨幅画卷，使人感到春天的长安美不胜收。这段文字，既流露了作者对初唐太平盛世的由衷赞美，也表现了他热爱故都、盼望重返长安有所作为的急切心情。第三段从写长安春光引出对长安普通妇女的描写。写妻子在家思念征夫的情景，对闺中思妇感情剖析、发掘得很深。作者之所以能轻松地把握这类描写对象，写出如此文情并茂的辞句，是与作者反扩张的思想分不开的。第四段描述皇帝和朝廷显贵们到洛阳游春的盛况。这一段，与描写长安景色的一段在格调上有显著的不同。作者描写长安时，表现出对初唐繁荣盛世的礼赞，而描写天子游洛的景象时，却流露了更多的讽刺意味。作为一个沉沦下僚、遭遇坎坷的知识分子，他对唐朝统治者的骄奢淫侈非常不满，因此用了这段貌似赞扬实寓贬义的文字，来揭露他们的腐化生活。这一段的花天酒地与上一段的凄苦悲凉，形成了强烈的对照，从而显示出讽刺意味。第五段，描绘了秀丽的江南春光，进一步歌颂了祖国的锦绣河山。它不局限于一地，而是泛写江南各处的春水春鱼、春汀春雁、春花春草和游春少妇，从而表现了旖旎动人的江南之春。最后一段表现出他并不消极绝望，而依然对前途充满了乐观和进取的昂扬精神。
《春思赋》极力描绘和铺叙春色美景和社会各层面的人物面貌，最后归结到希望乘着春光建立功名，所以它总的格调是开朗的。虽然这篇赋写得十分华艳，也颇雕字琢句，但它不同于梁陈宫体诗和那些一味描写春色冶荡的艳情赋，而是在艳丽之中存有豪迈之气。它也不像南北朝赋那样充满时代的忧郁感，而是于失意的悲哀中焕发出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因此，它显得情绪高昂、气势雄放。
作者生活的时代，正值唐王朝建立半个世纪以来的繁荣昌盛之时。不仅诗歌兴盛，辞赋也同样兴盛。作为初唐四杰之首的王勃，一贯高举文学改革的旗帜，提倡汉魏风骨，力求克服齐梁靡丽习气，增加清新质朴的色调和刚劲有力的气势。他的作品继承了魏晋以来的抒情传统，并更加注意语言的生动性和形象的鲜明性，纠正南北朝文学中出现的华而不实、情调低沉的缺点，而注入更多的社会内容。他继承和发展了梁人创造的“引诗入赋”的形式，在赋中大量运用五、七言诗句，《春思赋》就是以七言诗句为主体的，这种写法讲究音律和对仗，读起来朗朗上口，具有韵律美和节奏感。
当然，王勃的改革思想毕竟只有启蒙开导的性质，所以他本人也未能完全摆脱南朝余风，仍喜雕琢辞句、修饰词藻，有时使文章艰涩难懂。作者虽然走了一条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而且创作态度自觉、目的明确，但还不能完全摆脱封建文人的审美意识，所以在《春思赋》中对长安的青楼狭邪还持以欣赏态度。在揭露社会现实方面也不够深刻，常局限于怀才不遇、客愁乡思之中，没有跳出个人感情的圈子。作品反映的社会生活方面也不够广阔，这与作者生命短促生活经历不够丰富也是分不开的。
《春思赋》不失为一篇优秀作品。其文字优美、意境幽远、内容丰富、感情饱满激越，能给读者以美的享受，并使读者对当时的社会面貌有一定了解。作者的才华横溢、思想敏锐、积极用世、不阿权贵，也给读者留下较深的印象，我们也能从中领略初唐赋的风采。